坚持不一定会胜利,但可以让内心更安宁

摄影:Omar Robles

村上春树说:无论何等微不足道的举动,只要日日坚持,从中总会产生出某些类似观念的东西来。

我想起小时候,自己常被长辈们教导:坚持就是胜利。这是真理,却很艰难。长大了才知道,坚持不一定会胜利,但可以让内心更安宁,其实这样过一生,就已经很值了。

1

在中国现代学者当中,陈寅恪百年难得一见。

他12岁东渡日本,数次求学欧美,一生著述,从未间断,更是集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诗人于一身。1945年,陈寅恪眼疾恶化,双目失明。

他情绪低落,写下诗句:去年病目实已死,虽号为人与鬼同。后来,他和家人乘海轮抵达广州,执教岭南大学。

陈寅恪晚年所处的历史时期,对很多知识分子而言面临拐点,大多数身处学术上升期的学者被迫踩了急刹车,把大量时间投入到了日常琐碎和无聊的学习。

唯独陈寅恪与世人不同,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坚持独立治学。他晚年最大的痛苦不仅在身体,更在写作:每天在脑海中长时间打腹稿,然后等到助手次日到来,陈寅恪再按照他想好的内容重新口述,让助手记下来。

可是,最精彩的句子都在思考和记录的间隔里遗失了。即便如此,从1949年至1969年,陈寅恪新撰论文十几万字,再加上另外两部专著,共有著述百万字。

陈寅恪用尽一生心血,坚持独立治学,即便是在晚年的双重困境中,也没有浪费一寸光阴。他的心血没有白费,获得了中外学人的敬重,也让他自己的内心换来了一生的安宁。

2

作家萧乾的妻子文洁若,一生只做三件事:搞翻译,写散文,保护萧乾。

两人在咸宁干校劳动改造时,日子过得很艰苦。萧乾有心脏病,文洁若就代他值夜班。

3月的水还很冰冷,原本看水泵的萧乾却被叫去挖河泥。后来,文洁若借口萧乾没带水田鞋,迫使班长改派任务,但等到她自己发高烧的时候,却被班长安排看工棚。

萧乾的宗教是文字,文洁若的宗教是萧乾。“我是一只老母鸡,要把你和孩子们保护在我的翅膀下。”

实在挺不住了,文洁若也曾想到死。萧乾试图自杀之后那两天,她也跑过去看绳子。但后来她还是坚持了下来,“我们要活过一切人”。

阴霾终于过去,阳光重新打在脸上。夫妻二人晚年合译《尤利西斯》,曾经是文坛的一件盛事。

世人尊称文洁若为先生,一是因为她的才华,二是因为她从未放弃自己深爱的萧乾。他,是她内心安宁的重要源泉,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坚持活下去的充分理由。

3

梅尔·吉布森自导自演过影史经典《勇敢的心》。不久前,我冲着他的声望,去看了《血战钢锯岭》。

主人公道斯是一个温和得有点呆的家伙,他信奉基督,坚决服役却拒绝拿枪,为此挨了战友不少揍。你不拿枪,战友们能在战场上指望上你什么?!

道斯却坚持自己的信仰,就算上军事法庭也不在乎。后来,他当了一名不拿枪的医疗兵。

当美军爬上百米高的钢锯岭,血肉与枪弹在银幕上四处横飞。由于日军火力凶猛,美军整个连队只撤下来32个人,还有100多个兄弟身负重伤困在高岭之上,

但是没有人能回去救他们!

道斯留了下来,只身一人返回阵前,躲避巡查,寻找战友,他唯一的信念是:让我再多救一个人!最后他仅凭一己之力救出来75个人,里面竟然还有日本兵!

这个“懦弱”的家伙撤下来时,导演用了一个长镜头,是一张张曾经欺辱他的战友们的脸,带着无比崇敬的神情。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道斯在历史上确有其人,直到2006年才去世,他没有杀死一个敌人,却获得了美国最高荣誉。

传奇的人生不需要太多解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道斯坚持在不杀人的情况下去多救一个人一样。他的苦苦坚持,是对自己内心的绝对忠诚,若是持枪上战场,那个人就不是他自己了。

4

我最爱的二战影片里,还有一部《美丽人生》。

说实话,它根本不像战争片,却比任何一部都更激动人心,因为,你能看到金灿灿的人性之光在银幕上不断闪烁。

男主角圭多淳朴善良,是一个乐天派的犹太人,如果没有战争,他和妻子儿子将一直幸福地生活在意大利,直到有一天,他们一家被纳粹送进了集中营。

为了不让儿子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圭多骗儿子这只是一场游戏,如果遵守规则拿到1000分,就可以把一辆真坦克带回家。

圭多很艰难,他要一边在集中营里干苦力,一边寻找失散的妻子,还要让儿子在善意的谎言中一次次逃过死亡的魔爪。

曙光来临之际,圭多把儿子藏进了路边的铁柜,他告诫儿子千万不要出来,否则就得不到坦克。结果圭多被纳粹发现,当他路过铁柜时,还给儿子做滑稽动作。

后来的故事水到渠成,圭多被枪决,儿子和母亲团聚了。当一辆美军坦克开过来,这个天真的小男孩一脸惊喜:爸爸说的都是真的!

看完这部片子的人往往都会流眼泪,欣慰的眼泪。为了保护孩子稚嫩的心灵不受战争侵害,这位慈爱的父亲真是拼尽了老命,进了天堂,圭多应该是天使。

5

有个小姑娘,从小学钢琴,7岁时拿到加拿大少儿比赛冠军,8岁时考到钢琴10级,这是加拿大的最高级别。

她妈妈以为家里要诞生一位钢琴家了,于是开始给女儿加码加量,小姑娘热情骤减。

不到一年,她就跟爸爸说:“我对钢琴没兴趣了。”她爸爸没阻拦,只是说:“弹不弹钢琴你自己决定。”小姑娘高兴地离开了。

一周以后,爸爸带小姑娘一起去听音乐会。结束以后,他跟女儿说了一番话。

“宝贝,你钢琴弹得这么好,不继续弹挺可惜的。”

“你吃了那么多苦,我为你的那些付出感到委屈。”

“能有一架钢琴陪伴你,你就不会感觉到孤单。”

“我不希望你放弃钢琴,但是我不会强迫你弹。”

后来,爸爸发现小姑娘又自己练琴去了。现在,小姑娘弹钢琴依然非常流畅。这个爸爸不是别人,他是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他在新书中分享了上面这一段教育心得。

俞敏洪能把一家民营企业做成巨无霸,对坚持二字一定有着独特的体验。当他把成功的钥匙交给女儿时,却一点不急躁,因为他很清楚:坚持应该是发自内心地去坚持,而不是屈从于任何毫无价值的外力。

6

这让我想起去年有个不起眼的小新闻,是关于金星的。

她在微博里晒图,有一张是光着脚半坐在露台椅子上,还有一张是和丈夫汉斯的合影,画面十分温馨。

有个年轻人在评论里留言:脚真特么丑。金星一点都没客气:可舞真特么美!这条回复获得了近5万点赞。

她知道自己的话有时候会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是“心直口快,没侮辱任何人”。

众所周知,金星是一个“趟过男人河的女人”,特殊的经历让她在生活里更加忠于自己并坚持本色。

从前的金星经历了巨大磨难,现在的金星银幕上风光无限。可是,这么多年,针对她的攻击从未停止。金星也不回避:“还揪着变性的事不放,特别滑稽,我听都听烦了,他们还没生厌!”

有一期《鲁豫有约》采访金星,全程高能,元气淋漓,片尾主持人评价她是“一个活明白了的人”。

是啊,不看破人生又怎能坚守自己?她太清楚了,管你谁是谁,活在别人的吐沫里还不把我淹死了?金星的坚持是对自己身体和心灵的高度认同,是淡定从容,是心安理得,是特立独行。

7

1982年秋天,村上春树33岁。他每天从早到晚伏案写作,慢慢开始体力下降,体重增加。一天还要抽上60支烟,手指都熏成了黄色。

为了度过今后漫长的小说家人生,村上春树决定开始跑步。

一开始,跑不了太长的距离,顶多也就二三十分钟。村上很快就气喘吁吁几乎窒息,心脏也狂跳不止,两腿变得颤颤巍巍,更令人难为情的是,这一幕还被邻居看到了。

坚持了一段时间以后,村上感觉身体开始慢慢接受了:距离一点点变长,呼吸和脉搏也渐渐稳定了。

后来,跑步像一日三餐一样被融入了村上春树的日常生活。每天4点起床,写作4小时,跑步十公里,几十年雷打不动。

当然也有倦怠的时候,但一想到不需早出晚归挤电车,村上就重新系好鞋带,跑出家门。他宽慰自己:“连这么一丁点事儿也不肯做,可要遭天罚呀。”

后来,村上的跑步经验遍布网络,那本《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更是风靡世界。

很多年过去了,有人和村上谈起跑步,总会夸奖他意志坚定。村上却说:恐怕还是因为跑步合乎我的性情,至少“不觉得那么痛苦”。

村上春树的坚持值得世人尊敬,但更值得尊敬的是他对自己性情的自知之明。正所谓知人者智,知己者明。一个清醒的人,要明白坚持的东西一定要和自己相匹配。

8

去年秋,我在一个小饭局上认识一个人。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一位普通跑者。后来他从手机里翻出照片,一个肥硕的家伙坐在树荫里。他指着那个人说,那是一年前的自己,228斤。

我很惊讶,仔细看照片,然后再反复打量他。他面无表情,悠悠地说:真的是我。那现在呢?我问。145斤。他答。满桌唏嘘,然后是不住的咂舌声。

2016年底,他在朋友圈里晒成绩:3月开始跑步,参加6场比赛,全年跑量4500公里。我从来没问过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因为不需要。我自己也跑马拉松,很清楚长距离奔跑的感受。

曾有媒体采访村上春树:跑步教会您什么了?村上说:通过跑步,我得以明了可以在多大限度内向自己索取。

崔健也曾说,有一种荷尔蒙叫蓝斑,有三种体验能诱发它,其中一个是奋斗很长时间后,终于成功。

村上指出了坚持的益处,老崔点破了坚持的秘密,如果从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来解释,坚持,实际上就是自我实现的过程。它让你成为你,让我成为我,让人生迸发出意义。

9

村上春树还说过:无论何等微不足道的举动,只要日日坚持,从中总会产生出某些类似观念的东西来。

我想,这观念,指的就是意义。这意义,是陈寅恪的独立,是文杰若的痴情,是道斯的忠诚,是圭多的慈爱,是俞敏洪的宽厚,是金星的从容,是村上的自知。是他们的集合,是一切,是人生。

没有了他们所坚持的东西,也就失去了全部或者部分自我存在的意义。同样的道理,你所坚持的东西,其实就是你自己。

格拉德威尔曾指出:1万小时的锤炼是任何人从平凡变成世界级大师的必要条件。这就是著名的“1万小时定律”。

如果你想成为理想中的样子,就要朝那个样子努力,而且至少要花费1万小时。换句话说,每天工作8小时,一周工作5天。连续坚持5年,你就有可能山鸡变凤凰。

但是你也要清楚,不是一定变凤凰,是可能变凤凰。坚持,是成功的重要条件,但是不坚持,肯定不成功。

当你垂垂老矣,卧在病榻回首这一生,会想什么?对,一定是这一生过得值不值。

我想起小时候,自己常被长辈们教导:坚持就是胜利。这是真理,却很艰难。长大了才知道,坚持不一定会胜利,但可以让内心更安宁,其实这样过一生,就已经很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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