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大猴子大发雷霆。那天确实很冷,风很大,天空还飘着雪花,而我们穿的衣服并不多,我怕大猴子经不起折腾,顺口说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大猴子反应那么强烈。
我深知,大猴子不喜欢烟台,因为在烟台认识的人太多,害怕见到熟悉的人,害怕别人看到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而在青岛,一切都是陌生人,大猴子突然感觉自由了,可以不顾及形象,为所欲为。
当时却没有深入地思考,以致留下太多遗憾。一直以来,我尽量顺着大猴子,凡事依从于她,不知那一天,我有脑子为何短了一根弦,居然阻止了大猴子。
其实,昨天晚上,我也说了一句不应该说的话,让大猴子非常不满,跟老大吃饭时,他们聊得非常开心,聊往事、聊人生、聊孩子,已经很晚了,大猴子还不愿意起身回家,期间,我催促她好几次,都被大猴子拒绝了。老曹,你别老是催,好不容易见老大一面,我想多聊会。
我觉得打扰人家太长时间不妥,老大家有个姑娘,跟麻豆年龄差不多,姑娘在家肯定想妈妈,况且,老大好不容易在家过个周末,占用他们太长时间不太礼貌。
或许,大猴子在医院里压抑得太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聊得来得人,就想多呆一会,也或许,见过这一次,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那一刻,我感受到大猴子内心的强烈渴望。
真想跟老大多待一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知道我的情况,听我絮叨,她肯定不会厌烦。老曹,我希望你不要干涩我的事,我都这样了,你就让我自私一次,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还有多长,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老曹,你知道吗,一回到家,我的心情非常压抑,没有一个聊得来的人,孩子吵吵闹闹,让我无法平静,真不愿意在家里呆着,但也不愿意出门,怕遇见熟人,怕别人问我的情况,这会给我造成很大的压力。但来到青岛,我会有另一种感觉,非常轻松,非常自由。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说三道四,还可以跟志同道和的朋友聊聊家常。老曹,我现在想开了,只想为自己活着,不再顾及别人的感受,相信别人能够理解我,我真担心我的日子不多了。
很后悔,不应该这么残忍地拒绝大猴子,我在为她着想,还是为我自己?尽管我了解她的精神需求,她内心无比空虚,跟我再一起久了,不足以排遣寂寞,两个人朝夕相处得太久,从无话不说,沦落到无话可说,是爱情的消失还是另一种感情的转变?
朝夕相处会让两个人变得索然无味,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丝毫没有对方不知道的趣事,慢慢变得无话可说,主观意识认为这就是感情的退化,让对方感受不到爱,让对方怀疑爱情是否存在?
我不知道如何挽回这种局面,每天绞尽脑汁寻找大猴子感兴趣的话题,我感觉疲惫不堪,寻找话题已经成为我的负担。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闷葫芦男人多么可悲,不会花言巧语讨老婆喜欢的男人多么可恨。
我们完全将自己囚禁一个狭小的空间中,远离了世俗世界,让爱情窒息。我们需要一次旅行,打破这个没有窗子的囚笼。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带大猴子出去旅行,大猴子也满怀欣喜地充满期待,希望总是变成失望,又在失望中充满希望,却又让希望沦为失望。
大猴子感到不满意,她总会抱怨,老曹,每一次快要出发的时候,你都会退缩,你考虑得太多,你就不能洒脱一点,放下所有的包袱,咱们说走就走。
我不应该向大猴子承诺,不应该给他一个美好的希望,我深知一旦希望破灭,那种痛苦撕心裂肺。其实,每次出去旅行,都被耽误了,得知大猴子查出胃癌晚期的那一刻,我想放弃治疗,带她去旅行,直到生命的终结,但我不甘心,我觉得我们没有那么脆弱,我不敢拿她的生命冒险,放弃治疗的举动太过疯狂,而我是一个保守的人,深信她的病一定可以治愈,所以,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往济南,接受正规的治疗。
事过境迁,今天,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果断放弃治疗,自由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当初,大猴子不被我绑架进了医院,而是让她决定自己的未来,她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有,我的确罪孽深重,我违背了大猴子的真实意愿。
化疗期间休息的那段时间,仅有一个星期,只能在周边玩耍,不能出去旅行。化疗结束后,那一段时间是旅行的最佳时机,却被一些琐事纠缠,搬家、卖房子、送儿子回老家、寻找偏方治疗,一耽误就是两个月,如果当初果断一点,利用这段时间出去旅行,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一段时间,我始终认识需要调养,让身体慢慢恢复,等天气凉爽一点,再开开心心地畅玩一次,我一直渴望身体恢复,能够让大猴子的身体恢复是我最大的心愿,我一厢情愿地守候着这份希望,我满怀期待着等待身体康复,但没想到病魔如此凶残,两个月之后,大狮子的肚子再一次鼓起来,然后又住院了。
就这样,错过一次旅行的机会,没有达成二 0 一五年的心愿。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爱只是我本人的一相情愿,想当然地用自己的方式去爱,我爱的是我自己,我爱的是我自己将爱进行下去的一种方式,我应该站在大猴子的立场上去爱,我应该站在大猴子的角度热爱这个世界,我应该站在大猴子的内心感受这个世界的温暖。但我没有做到,我辜负了大猴子的信任。将她一步步推向死亡的边缘,还为自己找了一个以爱之名的理由。
不得不满足大猴子的愿望,打开导航,搜索崂山的位置,开车走了一段距离,风越吹越急,雪越下越大,大猴子却说,老曹,要不,咱们回去吧。我调头,沉默了片刻,大猴子又说,老曹,你真把我坑了,跟你在一起,我真的没有享受过。你们男人是不是都非常狠心?一旦动了狠心,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女人也会发火,但女人很多时候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过过嘴瘾,心里始终放不下,男人却不一样,动起狠来,六亲不认。老曹,你也别生闷气了,保持沉默就是跟我对着干,我讨厌你一脸冷漠不语的样子,让我有火发不出来,我得这病,都是被你气的。你的这种行为属于非常严重的家庭冷暴力。
我看着大猴子笑出了声,都怪我放不下,如果我勇敢一点,咱们就开这辆小破车,放弃所有牵挂,环游中国,是不是会有另外一种收获?
老曹,不是看扁你,你真的没有那种魄力。一提到旅行,我就觉得搞笑。结婚之前,咱们没有正儿八经地出去玩过,那是因为手头紧张。结婚之后,咱们手头有了点积蓄,你居然连婚假都没有请,真的很让我伤心。年底了,你又不请年假,成天就知道工作,逢年过节,连个长假都没有,我真的很生气。
每次看到一对对情侣出去游玩,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老曹,你真的想钱想疯了,把钱看得太重,跟你在一起,我牺牲了太多,你真的一点都不懂生活。这也怪我,一直顺着你,你怎么决定,我就怎么服从。
我曾不止一次地跟你说过,我工作一段时间,必须休息一下,那年秋天,我实在坚持不下去,我必须出去散散心,你却不敢请假,忙着开盘,我只好一个人去了上海,找朋友玩了一段时间,老曹,你不觉得亏欠我太多吗?
面对大猴子这番指责,我无地自容。我在大猴子身上花费的精力太少,真的太自私,为了挣钱,为了不耽误工作,亏欠大猴子太多。我曾想过,等忙完这个项目,等忙完那段时间,好好补偿大猴子。我一直在为大儿子画大饼,等她有了身孕,我又说,等生完孩子,等孩子再大一点,一定带大猴子出去旅行。
没完没了地等待,没完没了的遗憾,大猴子却对我画的大饼深信不疑。
恨,痛彻心扉。
返回烟台与前往青岛的路途一样,心情却完全相反,返回烟台,我们的话不多,没有任何期待,大猴子想睡觉。前往青岛时,大猴子却充满期待,兴高采烈,神采飞扬,大猴子总是喜欢讲她的过去。
大猴子说,她农业学校毕业之后,就开始闯荡烟台,那时,在游泳馆里卖票,一个月四百块钱,也是从那时起,她学会了游泳,也爱上了游泳。但大猴子不喜欢太安逸的生活,原因很简单,挣钱太少,没干多久便辞职了。
后来,在广告公司做业务,最底端的分类信息广告,公司在莱州,为了开拓市场,把大猴子派到烟台,只身一人,大热天的满大街跑业务,拉广告,天气那么热,大猴子连块冰棍都舍不得吃。大猴子非常敬业,从来不知道如何偷懒,再热的天,也会走街串巷地工作。大猴子的业务做得很好,受到了领导的表扬。这份工作让大猴子挣了不少钱,但好景不长,公司倒闭了,大家只好散伙。
接下来,大猴子去了大连,开始卖保健品,那是大猴子经常炫耀的一段经历,不仅挣了一些钱,还让她学会不少生意经。那时保健品市场很火,一盒保健品的成本价才二十块钱左右,卖给顾客则需要二百多。顾客主要是去大连的游客,采用会议营销的模式,有人做讲师,那种人能说会道,花言巧语,讲师很挣钱,但要好几年才能混上讲师的位置。像大猴子这样初入江湖的新手,只能在会议室里拉客户,一对一地进行讲解。
她们的领导早就跟导旅攀上关系,只要轮船一靠岸,导游就会把游客领到事先安排好的会议室,讲师讲完产品之后,大猴子她们但蜂拥而上,拿着产品在顾客面前讲解,刚开始,大猴子非常不好意思,觉得这是一种欺骗行为,根本没有什么作用,还卖那么高的价格。但在那种氛围的刺激下,在挣钱拿提成的诱惑下,不得不逼着自己向前推销,不一会,讲师就会拿着话筒嘶喊,谁谁谁成交两盒,谁谁谁成交五盒,谁谁谁成交十盒,整个会议室马上炸开了锅,旅客开始疯抢,恐怕抢不到。
我们几个业务员会在私下交流,看谁卖的多,有个人卖了五十多盒,我们非常佩服,姐,你真行,你太棒了。也是从那时起,我慢慢变得自信,性格开始有点外向了。这份工作改变了我太多,但我没有坚持太久,因为我一心想着出国,就回职业学院读了两年书。我有个表姐在那里面当老师,就是那个给我推荐钢琴的大表姐,她那边出国的机会很多。
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新加坡没有去成,去了柬埔寨,三年后回国,在济南呆了半年,在一家二手房公司做业务,后来,就回了烟台,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置业顾问。再后来,就遇到了我。
大猴子的经历充满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