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讲个爱情故事。

她，生于1931年，她偶然认识了一个年长她1岁的他。那天，是她被家人从学校强行带回家的日子。

家人重男轻女，不让她读书，即便她成绩优异。所有钱要留着给她那三个还流着大鼻涕的弟弟将来读书用。而她，必须帮着家里干活儿。

就在她被家人拎出学堂的时候，她撞见了吊儿郎当在街上闲逛的他。他倚靠在墙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嘻嘻地看着她和她的家人演绎的这场好戏。

再次遇见他，便是在第二天。

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晓了她昨天所遇之事。那时候的一个小县城就一条街，他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她的住所。

他是为她送书来的。那是他以前用过的教科书，已经皱皱的了。

那年，她9岁，他10岁。

后来，他便常常来找她。她听他说起了许多有关他家中的事。

在那个没有婚姻法的年代，一夫多妻、抛妻弃子的事多如牛毛，他的家正是如此。

他是独生子，准确来说，是他亲生爹娘的独生子。在他刚满周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和街尾一个胖胖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了。

那个年代的独生子绝对是稀有物种，甚至看起来有些可怜，因为没有兄弟姐妹作为玩伴。

她莫名地心疼起他来。

她曾见过一次他的母亲，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而为什么他的父亲还会抛下他们母子俩呢？

也许那时的男子大多都不满足于只有一个女人吧。

在她的鼓励下，他一改往日不学无术的模样，认真地读起书来。

几年过去，他顺利毕业，紧接着就被安排到当时市里最好建筑公司当学徒。这可是当时至高的荣誉。

可这就意味着，他要离开小县城了。

她告诉他，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的命运或许就从此改变了。他终究被劝动了，他决定去市里当学徒。

临走前，他对她说了两个字：“等我。”

那年，她14岁，他15岁。

两年后，她长得越发水灵起来，于是上门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更重要的是，她家中是全县做豆腐生意做得最好的，换句话说，娶了她，即便不能算娶了一个靠山，也算娶了一个足足的面子。

然而，她宁死不嫁。

即便被家人骂得狗血淋头，被打得皮开肉绽，她也不嫁。

家人一口一个“赔钱货”骂得难听极了，她一怒之下，放出豪言：“从今天起，我就是借住在这个家，每个月我都会给你们钱！”

于是她找到了一个淘沙的活儿。她撸起裤腿，站进冰冷的河里，水黄得浑浊不堪，就是在这样的水里，她稚嫩的双手要捞起一框框石子和沙土来。

那年，她16岁。

而他，还没回来。

三年后，他终于回来了。此刻的他已经是有些资历的建筑工人了。

他穿着军绿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特别精神。而她，三年来不论严寒酷暑每天都泡在那浑浊的河水里，她的肤色愈加黄了，粗糙的双手已长了老茧。

当她湿答答着小腿站在他面前时，他不禁湿了眼眶，他说：“我明天就上门提亲去。”

同年，他们结婚了。

那年，她19岁，他20岁。

他花了多年积蓄买了一块地，他们两个人盖起了黄土房子，一片一片的瓦，都是他们亲手叠垒起来的。

她执意要接他的母亲一同过来住，她说他时常会去工地干活，一干就是几天，她一个人在家会害怕。最终她说服了他的母亲。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她说她一定要供女儿读书，女儿愿意读到什么时候就让女儿读到什么时候。

平日里，他去工地做工，她去河里淘沙，他的妈妈帮他们带孩子。这便算稳定下来了。

过了几年，他那个进了别的女人家门的父亲过世了。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说道：“那杀千刀的终于死了。”换来了他的母亲含着泪的一巴掌。

她指责了他，要求他跪在母亲房门口请求原谅。而她，单枪匹马去到他的父亲的第二个家里，与那个胖胖的女人谈判。

她必须要回他的父亲的遗体。

最终她以一块菜地的成交价，换回了他父亲的遗体。

他母亲跪在他父亲遗体身侧哭了好久，口中不停叨念着“回家了就好”。

从此，他母亲便开始信佛，每天吃斋念经，直到死了的那一天。他母亲临走前拉住她的手对她说：“我想和那老头子葬在一起。”

她寻了风水先生，毕恭毕敬地将他母亲的遗体也请进了与他父亲同一个墓穴中。

这些，本是他该做的。而她，替他完成了孝子之行。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指责他说他不孝了，即便在他的心中，他仍旧恨他的父亲。

那年，她40岁，他41岁。

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她的一只眼睛看不清东西了。到医院检查了才知道，她得了白内障。

他说：“你别怕，我是你的眼睛。”

她笑了：“只是一只眼睛看不清楚，又不是全瞎了。”

那年，她52岁，他53岁。

他们当年亲手盖起来的黄土房子已经拆了。一大块地被平均分成了四份，分别给了他们的一个女儿和三个儿子。

他们的女儿和大儿子、二儿子都在政府机关单位工作，小儿子自己开了个小公司。

儿子女儿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一大家子人总是在一起谈天说地，说说以前的故事，生活得很惬意、很幸福。

是的，刚才我讲这个故事就是我在与长辈们聊天时听来的，那是真实发生在我爷爷奶奶身上的故事。

我与爷爷奶奶一同生活了十几年了，爷爷十几年来每天都会出去散步遛弯，常常带些在街上遇到的好吃的给奶奶。奶奶看到了总是会责备爷爷乱花钱，但又开心地收下，像珍宝一般捧在手里，再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好像，他们一生都在热恋期。

我曾对爷爷说过，他和奶奶的这种爱情叫做“青梅竹马”，并认真地解释了青梅竹马的意思。

爷爷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他笑着和我说了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在爷爷的眼里，他与奶奶的前半生是爱情，后半生是亲情；在奶奶的眼里，她与爷爷的一生都是爱情。

今年，奶奶85岁，爷爷86岁。

他们从没说过一句“我爱你”，却拥有“半生竹马，一生青梅”的爱情。

文/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