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从离开书店开始，你就一直附身在子春的身上！”

回到家里，槐序拖起迷迷糊糊的墨斗，两人坐在桌旁，看着子春，只觉束手无策。

“付丧神附身在人类身上，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听说。”墨斗打着哈欠掏掏耳朵。

她断定自己还没睡醒。

“虽然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奴家虽然身为付丧神，但在同胞之中也算是极为特殊。只可惜能力全是些不足挂齿的旁门左道，给您和令妹带来困扰，甚是惶恐，还请包涵。”

子春说罢，正襟危坐，微微欠身行礼。

槐序瞪大眼睛。面前说话的人是自己妹妹没错，可举手投足完全不似初中生，语气也更加温柔妩媚，更像是一位贵族女子，谈吐自若。

与此同时，女孩额头也浮现出红色花钿，与罗织的一模一样。

这下连墨斗也不得不提高警惕。她仔仔细细打量子春一阵，确认的确有微弱的百器冢气场，随即猛然拍桌：“少给你姑奶奶我来这套！按你们百器冢的伎俩，现在你丫装可怜，等能力恢复你就把我们一锅端是吧？”

罗织被吓得浑身一抖，看表情都要哭了。

“墨斗，先别急。”

槐序却出奇冷静。他伸手稳住搭档，冷冷发话：

“我承认你目前没有敌意。可说难听点，你附身在我妹妹身上，也就是将她作为人质。你说一切纯属意外，你只能附身在女性身上，而且妹妹与你相性较好，那我就姑且信你。”

闻言，罗织脸上掠过笑容。而槐序不苟言笑，他抬眼直视罗织，面无表情，目光如炬：

“可如果你心怀鬼胎，我建议你现在就说出来，免得后面大家翻脸。”

这副模样比墨斗还有压迫感。

罗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开始微微发抖。

“嗐，百器冢嘛，还能有什么！”墨斗在一旁扳着手指细数罪状，“颠覆人类，滥杀无辜，煽动对立，传销洗脑，无非这些！”

“不是的！”看得出罗织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反驳，“奴家的诉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请你想办法，让奴家从令妹的身上脱离出来，然后奴家自愿被封印，仅此而已！”

槐序与墨斗面面相觑。

“你再说一遍？”墨斗眯眼皱眉。

“如果能帮助到人类，奴家愿意被封印。”罗织一字一顿。

“这家伙脑袋不正常？”墨斗拉着搭档背过身去，和他耳语。

“管他呢。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要求，那就尽快把她从妹妹身上分离出来。”

见两人很快达成一致，不约而同看向自己，罗织露出释然的微笑，张开双臂，闭上眼睛。

接下来，是尴尬的沉默。

“呃……咱要不要和她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分离的方术？”墨斗小声嘟囔，“可她造型都摆好了，直接告诉她会不会很尴尬？”

“这……”槐序也第一次看见如此情况。

“请快点，需要准备这么长时间吗？奴家有点紧张，会不会很痛啊……”罗织声音都开始哆嗦了。

此刻墨斗蹑手蹑脚绕到罗织身后，然后大叫一声，吓得罗织花容失色，跌跌撞撞逃开。

在墨斗无良的大笑下，罗织投来困惑的目光。

“目前应该没有修补师有这种方术。如果阿函还在，她应该知道。”槐序摊手，如实相告。

“阿函？我认识她，把她请来吧！”罗织喜出望外。

“这就是问题所在……”槐序叹气。

罗织也很快意识到什么：

“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气氛顿时沉默。

“咱们不是在杂货铺寄宿过吗？”墨斗在一旁出谋划策，“那里那么多古籍，有搞不好就有记载的？”

闻言槐序皱眉思索。父母去世后，他与墨斗寄宿在杂货铺，阿函的手稿与古籍当时他几乎翻了个遍，也未曾见到关于解除附身的方术记载，但也不排除有漏网之鱼。既然这样，还是尽快去杂货铺再搜寻一次为好。

就在这时，罗织口中传出另一种语调：

“喂，难道就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这个语气，是子春？

“我们在这说话你也能听到？”槐序措手不及。

“当然啊。全都听到了。”子春恢复成往日的神态，她慵懒托腮，翻了个白眼，悻悻嘟囔。

虽然不情愿，但是她心里承认，刚刚和罗织交涉的老哥还是挺帅的。

但在知道罗织的能力之后，她其实不急与罗织分离——因为她还有个想法。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在她脑中横冲直撞，惹得她心神不宁，又惊又喜，急于和哥哥交流。

“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觉得罗织……”

“对啊！我也觉得罗织不像坏人，她也自愿解除附身，只要找到方术，你就可以恢复正常了，真是太好！”槐序欣喜若狂，理解错了妹妹的意思。

“我知道。我觉得有些事情只有罗织才能……”

“哥哥都知道了，你不喜欢付丧神，很快哥哥就帮你与她分离，好吗？”槐序已经完全处于亢奋状态，妹妹的话没听进去一星半点。

他预感到机会来了。妹妹不喜欢付丧神，哪怕罗织目前无害，但只要这次他从付丧神造成的困扰中救出子春，他一定能让子春刮目相看，运气好的话，甚至能成为妹妹心目中的英雄，与妹妹的关系也将得到突破性进展。

他觉得一切完美无缺。

“哦，那真是太好了。”

子春气呼呼看向他处。

“槐序，我觉得你老妹好像要说什么……”墨斗也发现端倪。

可槐序已经无暇他顾：

“马上我就联系步摇，让她寻找这种方术的记载，如果没有修补师会，我大不了自学来救你！”

而还不等他兴冲冲拿出通讯器，有人敲门。

槐序不耐烦嘟囔，跑去开门。而门外两人却让他喜出望外：

来者，正是步摇与锡奴。

“看来方相符咒很管用。”大家在屋内坐下，不大的客厅顿时拥挤起来。步摇环顾四周，发话，“我俩在门外试了几次，没得到邀请的确进不了。”

“毕竟是镇宅神嘛。对了，你们特意过来，有什么重大事情吗？”槐序现在已经无心寒暄，他只想赶快弄清楚步摇她们此行目的，接着汇报自己的重大发现，尽快让妹妹复原。

步摇神色陡然凝重：“槐序，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罗织并未消亡。她此刻还隐匿在某处。”

“我知道！”槐序脸上乐开了花。

“你千万不能大意！”槐序的反应让步摇心急，“罗织的能力变幻莫测，或许她此刻元气大伤，但我们还得加紧搜捕才是！你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就不用啦！”槐序抚掌大笑，“因为她人就在这里！和她们打个招呼吧，罗织。”

顺着槐序指引，步摇姐妹看向子春。

“什么意思？”步摇被搞糊涂了。

“让她自己说吧。保准你们会吓一跳。”槐序双手抱臂，满脸自信。

“喂，她们都冲你来呢！”见罗织迟迟不发话，子春心里暗自提醒她。

没有回应。

子春突然感觉身体在不自觉发抖。这不是她的反应。还是说……这是罗织在瑟缩发抖？

好像自从步摇与锡奴进屋后，罗织就突然一言不发。

太奇怪了。

不过，那既然让我自己说明——这可是你说的啊，臭老哥。

子春瞥了眼哥哥，接着换上一副无邪笑脸：

“姐姐们好！你们是哥哥的朋友吗？哥哥平常受你们照顾了，我马上给你们拿点心哦！”

步摇她们笑着与子春打招呼，只有槐序目瞪口呆。

“你之前说子春怎么了？”步摇奇怪。

“子春她被罗织……”槐序刚刚开口，就被子春无情打断：

“我完全没印象啊。今天都和哥哥在外面转悠，根本没碰到可疑分子。”

槐序面露惊恐，赶忙向步摇解释：“你们别听她乱说，罗织确实……”

“罗织确实附身在我身上？”子春笑眯眯端上点心，“你们来的正好，我哥一整天都在嘟囔这些话，是不是当修补师把脑子当坏了？你们要不带他去查查？”

见状，槐序扭头直视子春，咬牙切齿低吼：“罗织，这和之前说好的可不一样，你反悔了不成？”

“罗织是谁？我们家有这号人吗？”子春满脸无辜。

“这！”槐序始料未及，涨红了脸。

“好啦你们别吵了。”锡奴笑着打圆场，手中拿着探针似的仪器，另一段连接着类似收音机的装置，“既然你说罗织附身在小姑娘身上，那我来测一下，她身上是否有强烈的以灵。”

槐序赶忙腾出位置，让锡奴测量。锡奴看完测量结果后，面露难色：

“仪器的确有读数。但十分微弱，根本不足以证明罗织的存在。”

本来子春还有些小紧张，现在可好，光是憋笑就憋得肚子疼。

“哥，你快去医院看看吧，别硬撑着了！”子春决定乘胜追击。

槐序哑口无言。

“槐序，你家囡囡好像不舒服？我看她脸色不好。”紧要关头，锡奴转移话题。

墨斗今天的确反常，平常都是夜猫子的她，此刻竟眯起眼睛，坐着打起瞌睡。

提到这个，槐序一拍大腿：差点忘了这茬。

但考虑到妹妹不喜欢付丧神，槐序也不敢多言，怕再火上浇油惹她生气了。妹妹怕生，刚刚她不配合调查，多半也是步摇她们冒昧拜访，可就算如此，也不能把客人们赶走啊。

见哥哥卑微地看向自己，子春叹气：“好啦，我要睡觉了。你们随意吧。”

随着她回屋关门，客厅里的气氛这才有所缓和。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眼看见子春使用罗织的能力……”槐序双手抱头嘟囔，“可为什么仪器测不出来？不应该啊！我还向子春保证要救她，这可怎么办……”

“乖啦乖啦，你已经很努力了。”锡奴上前摸摸槐序脑袋，“我马上给墨斗做下检查，你冷静点，把今天和罗织的遭遇和我们说说吧。”

“任何细节都不能漏过。就算罗织真的附身在子春身上，我们也要收集足够的人证物证。”步摇补充。

“人证……对了，被困在书店时，有一位叫葵的修补师帮助过我们，而且她对罗织应该非常了解！”槐序灵光一闪。

“叫做葵的修补师？”步摇皱眉思索。

“我印象中也没这号人。现在修补师数量很少，如果是新人我都有登记。”锡奴也嘟起嘴回忆。

“莫非是外地人？”槐序闻言更是泄了气，“那要上哪找她啊！”

“总之我会留意观察的。”锡奴脸色却陡然凝重起来，“槐序，检查结果出来了。墨斗受到一种未知方术的影响，虽然暂无大害，但的的确确在消耗她的体力。”

平日沉溺于于茶点和八卦的佛系少女，现在居然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但这幅脸色也透露出一些信息：这种方术锡奴也无能为力，而且大有来头。

或许那个叫“葵”的修补师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要是当初留下她的联系方式就好了。槐序追悔莫及。

毕竟那姑娘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还追着槐序要他当自己徒弟，这场面着实让他有些发怵，当时只想着尽快逃跑。

“那我们接下来如何安排？”见槐序六神无主，锡奴向姐姐请示。

沉吟稍许，步摇开口：“罗织的通缉令先别撤，我继续和其他修补师追寻罗织的下落。至于子春，锡奴和槐序密切观察，一有异常立刻汇报。”

“今晚已经出现异常了啊！我当时真该录下来！”见步摇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槐序急火攻心。

“总之明早你们来一趟杂货铺。今天还有两位付丧神也领教了罗织的能力，我们要一起交流情报。”步摇直接跳过话题，“我有个东西需要你帮忙，最近手艺没有退步吧？”

“你的意思是……”槐序脸上掠过惊讶。

步摇面无表情点头：“嗯，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此刻，屋内。子春正趴在床上，蒙在被子里刷手机。

“女初中生坠楼，学校拒绝回应。”

“官方通报女初中生坠楼事件系自尽。家属：生前未发现异常。”

“校园暴力？女孩坠楼后未留遗书。网友：女孩班主任涉嫌暴力教学与受贿。”

随着子春手指滑动，一行行标题掠过屏幕，印刻在女孩眼眸，如月夜湖面的倒影。

也许是黑暗中盯着屏幕眼睛生疼，子春抹抹眼泪，闭上眼睛。

这个不幸的女孩，正是自己同班的挚友。子春办理休学，一半是受到同居叔叔的压迫，另一方面就是这个少女突遭不幸，让她无法接受。

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可各类说法依旧甚嚣尘上。子春知道，所有人各执一词，每个人看似在发表见解，实际上只是在宣泄情绪，或者添油加醋，让事件愈发扑朔迷离。

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她自己也试着在大街分发传单，希望揭露真相，只可惜根本没什么人关心。那些在网络上激情澎湃，说是要正义执行，冲撞学校讨要说法的“有识之士”们，在现实中却销声匿迹，连一个可怜女孩的祈求都不愿意搭理。

直到她站在楼顶，抛下传单，这事情才有了些许热度。

但还远远不够。

也就是那次，她邂逅了来自云端的“仙女姐姐”。本打算依靠她的力量，或许能查出真相，但现在，她发现改变命运的钥匙就在自己手中。

“对不起，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奴家一下就头脑空白，什么都做不了，奴家太没用了……”

耳畔，那个声音还在不断自责。

而这个声音，可以让别人无条件服从自己。

这或许就是上天给予她的钥匙吧。

有了这种能力在手，她可以独自去寻找真相，为朋友发声了。

而明天，她想再测试一下这种能力，免得又和今晚一样翻车，弄得她无地自容。

请再等等我，我会让那个害死你的老师付出代价的。

想到这里，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

再一看时间，现在也差不多到点了。

她打点亮手机，打开她收藏的链接。一个女孩充满活力的声音出现：

“哈喽哈喽，欢迎大家来到我的频道！我是你们的老朋友葵！有朋友留言，想听我再说说修补师的事情，事先声明，这些都是都市传说啦，大家听着乐就行啦。”

虽然嘴巴上表示讨厌修补师，但私下里，子春一直在悄悄了解修补师的事情。

而这个频道，就是她的意外发现。对于其他人，也许只是满足猎奇心理的消遣，对她而言，却是了解哥哥这个隐秘职业的窗口。

“修补师的起源众说纷纭，不过在古代的确有吸引神灵鬼怪附身的奇能异士。与其说是某职业，不如说是某种体质，那种体质被称为‘凭巫’。虽然古老，但这种人可能现在也存在呢。”

在这位网络主播妖媚的语气，和罗织不断的道歉下，子春开始眼皮打架。

“修补师也分好坏，比如以前，就有一名叫做‘阿函’的修补师为非作歹，祸害人间。对，就是我之前多次提到的那个阿函。据说她施展妖术，到处害人！不过你们别担心，她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在主播标志性的笑声下，子春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