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掉回忆的滤镜后,
那些关于鞋子和脚的经历
其实是童年匮乏的印证
看着熟睡中儿子的胖脚丫,我自言自语了一句:“等你要走路了,就给你买好点的鞋子。衣服可以随意,鞋子要买好的。”
谁知,豌豆爸爸接了句:“你这又是哪里看到的言论?小孩子长那么快,差不多就行,能要多好。”那种言下之意,仿佛我被网上某些观点忽悠,要交智商税了。
其实,“衣服可以随意,鞋子要买好的”这句话就是我在网上看到的,第一次看到我就深以为然。在这之前,我是完全没有这个认知的,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好鞋。
关于鞋的记忆,大多都不那么美好,甚至有些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都上小学一年级了,我还是分不清鞋子的左右脚。每一次穿鞋之前,我都会很努力去辨认,纠结很久最终还是穿反。穿反了也没什么,但被我爸看见了他就会嘲笑我一番,“诶呀,怎么弄的,这么大了鞋都还不会穿!”
至今我都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用那种冷嘲热讽的语气跟一个小孩子说话。穿反了,告诉一声反了换过来不就好了?或者花点时间告诉我怎么辨别?反正我不记得谁教过我怎么去分辨鞋子左右,只记得那时候我经常摔跤。不是这里青一块,就是那里紫一块,上一次的疤还没好,又擦破一大块皮,身上永远带着伤。至今,我的脚踝和膝盖上都还有消不掉的伤疤。
不知道经常摔跤和鞋子穿反有没有关系,但在我的记忆中,我一度很讨厌穿鞋,天稍微暖和就光脚。那时候,我光脚在黄砂十字路上飞奔、在河滩石头间跳跃,还光脚上山捡板栗,脚底板扎满刺拔掉继续跑。没有鞋,我跑的更快。因为不穿鞋,就不会穿错鞋。
人都说穿布鞋养脚,说这话的人一定是不下地、不沾水偶尔穿穿。小时候,我们穿布鞋,是因为没得选,有的选我一定不穿。
那种手工纳的千层底,其实一点也不好穿。现在有人在网上吹,其实大多是情怀使然。我小的时候,村里姑娘出嫁,嫁妆里面要有纳的鞋底儿,叫“嫁底”。我妈经常帮人纳这种嫁底,可见她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可是,她费功夫做出的千层底布鞋,真的一点也不好穿!
若是天晴还好,但凡下点雨,或是沾了露水,那鞋底就会湿乎乎的巴在脚上,时间久了会把你的脚捂得发白。鞋子的重量会增加好几倍,每走一步都仿佛有东西在拽你脚。
最怕的是冬天,早上泥巴被冻得梆硬还没啥感觉,太阳出来之后冰开始解冻,道路就会变得泥泞,鞋子慢慢浸湿的同时,还是旋上很多泥巴。走两步,就得甩一下,不然鞋子粘的泥巴让你根本迈不开步。当你呼哧呼哧走啊甩啊一段路之后,裤腿上,后背上,甚至头脸上都是泥点子。
最搞笑、无奈的是,甩的时候太用劲,鞋子甩飞出去了,还得单脚去捡鞋。又滑,又泥泞,不摔倒,实数万幸。我的办法是,把袜子脱一截,露出脚后跟,脚后跟着地,挪到鞋子边,再擦掉脚后跟泥巴,这样比较安全免得摔倒。
纳千层底既费功夫,也不实用,后来就买泡沫底做鞋,轻便些,也不会沾了水就变重。再用旧衣服破布和面晒干做鞋帮子,好看点的布做鞋面,还要漆鞋口子。心灵手巧且有功夫的,还要在鞋面上绣个花啥的。我妈属于实用派,外出打工前会做上十几双放柜子里,够我和我哥穿一年。好几次,她彻夜不眠做鞋子,赶着多做几双,免得不够穿。
是不是满含母爱?其实,也是一把辛酸。
首先,因为布鞋穿旧以后就会变松,所以做的时候要紧一些,不能整好,不然穿着穿着就会掉。刚做的鞋,鞋帮子很硬,脚背卡着,要对着墙壁等硬的地方使劲踢,脚指头才能抵达鞋头。尺码小,穿不上,只能使劲挤,挤到脚指头都要变形。穿不上,她的心血不能糟蹋,老妈在一旁就会着急,呵斥着我们再踢再挤,我们急的哇哇叫,老妈气的掉眼泪。于是,每次穿新鞋子根本就毫无喜悦,简直是上刑。
其次,这种泡沫底的鞋子,一点也不防滑,地上稍微有点水就打滑,如果再结冰,那能呲溜老远。可偏偏,我家去学校隔着两道大河,冬天的时候过河石头上会结冰。也不知道是我点儿背,还是别人都比我厉害,每次别人都能轻松跳闪腾挪安全过去,我就总会落水。甚至,有好几次都是在最后一块石头那里滑落水。
滑到水里,如果只是鞋湿了,那就回家换一下,再重新过河,但这样会耽误时间,而且换了还是得过河。但有时候,我是整个人落水,棉衣棉裤都湿了,那就上不了学只能回家了,因为没有多的棉衣可以替换,所有厚衣服都在身上了,只能回家生火烤干再穿。
后来,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我也不相信自己的技术,到了这种石头结冰的时候,我就干脆脱了鞋袜下水里走过去。冷是冷,冰是冰,什么冷的刺骨,那都是文人笔法,真正的冷是那种皮肤血液都麻木、失去感知的感觉。等你到了岸上,穿上鞋袜走路,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腿是两节木棍,在使劲往地上戳,然后机械地迈着步子往前挪。走上个一两里路,脚才恢复知觉,才重新属于自己。
再后来,家里给准备了大人的雨靴,鞋帮很高,我可以穿着它过河,才不用再冬日下水。
说到冷,不知道是记忆偏差,还是那时候真的很冷,也可能是衣服不保暖。我明明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包的像个球,穿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可在我的记忆里,我的脚在冬天似乎就一直没有暖和过,一直都是那种被冻麻木的状态。走路还好能暖和点,最怕坐在教室里,老师不让跺脚,上课的时候冻的脚麻,下课了就跑出教室拼命跺脚。
那会儿,我总是穿三层袜子,可我的脚依旧冷。只一层泡沫底,根本无法阻隔大地的寒气。也穿过妈妈做的布棉鞋,可是不舒服,走起路来脚出汗,鞋里的棉花吸了汗发潮,坐到教室里会更冷。
直到有一次下雪天,我去二姑家,到了之后鞋子已经湿了,坐在火盆边冒出氤氲白气。一时半会儿烤不干,二姑找来了表哥的一双棉鞋让我换上。那是一双买来的鞋,军绿色,鞋头很大,鞋底很厚,鞋带很结实,鞋面防水,鞋帮很高可以包住脚踝,更重要的是里面都厚厚的毛毛,是那种长长的、软软的、白色的毛,手伸进去像是在摸一只毛茸茸的大狗狗。脚伸进去一整个被那种软乎暖和的感觉包围着,让我简直不敢相信,鞋子竟然可以这么舒服!
已经忘记了,后来是什么理由,二姑竟然把那双鞋子送给了我!表哥也同意了。我只记得,二姑说那双鞋是买的,要几十块钱一双。从此,在我心里,好鞋就等于买的鞋,买的鞋就是好鞋。
二姑送的那双鞋,温暖了我的脚,终止了我关于脚被冻麻的记忆。后面的冬天,我又穿什么鞋,已经不记得了,但似乎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