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半是艰辛半是诗

2018年8月

图片发自简书App

杂谈·半是艰辛半是诗

原创 图文/ 贺思聪 28hsc 2020-11-13

恭逢盛世,十七岁到东北龙镇。年少不惧岁月长,风来雨去一晃八年,玩也似的。

咱“69届”很奇葩,算光荣的老三届吧,挤不进;论难言的上山下乡吧,还逃不掉。把数字69颠倒看仍是69,国家拨乱反正,69翻了个身,一看还是69。因为读书少,时代再变,69难改那副熊样!这像是一种宿命,用东北话讲,“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

我当年看老三届出行,煞是风光。敲锣打鼓,夹道欢送,胸佩红花,喜登专列。长驱千里,无上荣光,投奔贫下中农啊!及至69届初中生,忝陪末时,不可同日而语,几乎是仓皇作别。

“滚”出上海

1970年5月7日早上,一大帮男女知青集结在彭浦火车站,准备发往龙镇,连踏一脚上海北站正规站台的待遇都没有。历史证明,对我来说,乱哄哄出行,预示着康庄大道此生无缘。彭浦是个货车站,贴切地说,在装货的地方我们被运出了上海。记得我的那节车厢远远拖在货运站台之外。精确地说,我是从车轨的碎石路基爬上火车,跟着隆隆车轮一起滚出了上海。

现在谁听到坐三天三宿硬座火车,简直要魂飞魄散。可那时我们像过节一样兴奋!一堆十六七岁的男生挤在车厢里,嬉笑打骂,史无前例,什么闹剧不会发生?一心向往着“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窝里”,开心都来不及,哪有工夫寻思辞亲远游的伟大使命。

初来乍到

5月10号中午抵达黑河地区的龙镇。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队把我们几百号男女连人带货(行李)卸到龙镇的边区——二道河子(那时叫三分场),一个C字型土墙大院里。大院门口,废弃的哨亭足有三层楼高,居高临下,俯瞰着院里工整排列的四栋狭长方形土坯泥房,院子居中靠后墙,是破旧的食堂和一个轱辘井房。这是先前劳改犯的宿区布局。

今非昔比,景物犹在朱颜改,广阔天地换来了一茬据说是大有作为的年轻人。初来乍到,我倒有点沮丧,跟预想落差太大,先前惦记着“狍子、野鸡”,美不胜收。那时年少无知,还不懂凡事要想得糟糕透,心情就会好得多。

跨进泥房,叹为观止!相向的两排通铺大炕,活像两条赛道,单车上炕赛一把,既实际又浪漫。毫不夸张,这便是我在龙镇的第一个窝,算来也就占一个铺盖的面积,白天卷起来,晚上铺下去。以后搬迁多了,我才觉悟到什么是“无产阶级”,什么叫“卷铺盖走人”。

安居乐业

既来之,则安之。记得安居的首战是“剿臭”行动,臭虫也,非剿不得以安睡。东北炕头的臭虫体格壮硕,白天隐没在箱架缝中,半夜出动肆无忌惮,搞得我们夜不成寐,床单上斑驳血迹。出于无奈,每晚穿着运动长裤衫睡觉,还不时半夜起身,用电棒照光,奋战“老臭”。方兴未艾,乃知与虫奋斗,一样其乐无穷。费解的是,几年后臭虫悄然灭迹。我至今觉得此非知青除害之能耐,倒像是生态变化之功效。

安居总得乐业,现代话讲,总要创造GDP。人需要有活儿忙,就怕不忙,不怕瞎忙。开初,我们这一群城里男女被命名为“水利连”,稚气未脱,还奔走相告。兄弟姐妹扛锹挑筐,被吆来喝去,在荒坡草甸里瞎折腾,挖狗屁水库,现在想想,全特么胡闹!

不久撞上夏锄农忙,于是撤销水利连,划归农业连下田干活。新连队新气象,“早上两点半,地里三顿饭”,口号嘭嘭作响,令人闻风丧胆。每天凌晨两点听到催命的起床哨音,恍如半夜鸡叫,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鸡叫都没那么早!“起床啦,起床啦!”卖力的哥儿们会挨个扒拉脑袋催你起身。我常常洗漱不及,扛起锄杆便走,睡眼惺忪,鬼使神差。话说回来,也不无好处,这辈子不怕起早贪黑,就凭那时练就的本事!

美妙青春

东北的夏天白昼特长,二道河子的黄昏云霞甚美。也如美景一样,那年头的连队生活也不乏青春的温馨。

记忆中的傍晚,落霞余晖,远处小兴安岭烟濛如画。几百号少男少女收工归巢,洗去尘劳,换上干净衣裳;三五成群,结伴闲逛,笑声朗朗,不无小资情调。哪怕从前屋溜达到后院,那也是一天里最招人现眼的俏美时光。我印象中黄昏那阵子眼福不浅,欣赏到不少窈窕美女,可惜如今都叫不上名字了。那时才十七八岁,有贼心无贼胆,男欢女爱还谈不上,除了卖萌,懂个啥呀?至多是少男心动,少女情醉而已。

记得连队里齐齐哈尔男知青爱唱“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为什么还不到来……”歌声动听,只是没见哪个姑娘被吆喝过来。而上海知青里会哼唱几句“外国民歌两百首”的,则足以被人刮目相看。

现在想想都是儿戏。女人不经一番沧桑,风情强做不来;男人不到一定岁数,看也是白看。何况那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文化氛围偏保守。记得有上海男知青因为穿短裤出屋倒一盆水,被东北女青年喝斥为“耍流氓”的,不无尴尬。当时在东北,恋人散步叫“轧马路”,彼此相距一米,互不牵手算是正宗模式。上海青年开放一点,但大多也是男女无事不搭讪的。多年后年岁渐长,成双做对蔚然改观。不管咋地,我印象中知青时代的美妙青春就是这点名堂。

大俗大雅

有趣的是,来到二道河子,我们开始适应东北方言语境,“埋汰、磕碜、赶趟儿”朗朗上口,还学到不少歇后语。东北俏皮话粗俗且幽默,精准而生动,深入浅出,耐人寻味。今天离开那片土地四十年了,我还常常脱口而出,可见“再教育”烙印多深。

当时东北俗语有“四大怪、四大红、四大绿”之说,颇可玩味。例如四大绿者:“芳草地、西瓜皮儿;王八盖子、邮电局”,调侃当年时尚。芳草地,草甸遍野之谓也;“王八盖子”即“绿军帽”,那时大凡男人脑袋上最爱扣一顶国防绿帽子,堪称一道景观;邮电局的专用绿色当年在东北乃至全国,招人显眼不容分说。可见这“四大绿”观察细微,概括精准,描述生动,不无雅趣。究其音韵,上半句“西瓜皮儿”以开音节“儿字音”收尾,余味绵绵;下半句用入声"局"字嘎然收住,意犹不尽,无比精彩!

还有不少俏皮话俗到极致,妙得令人喷饭,往往只可神明,不可言喻。如讥笑嘚瑟之徒,东北话说:"光腚骑摩托,嘚瑟几把毛”,骂人不带脏字,意境活灵活现,你去想象吧。再比如,骂聪明人做蠢事的“诸葛亮操狗,一时糊涂”,比较直白。这几句歇后语不算太过分,更有甚者如“小母牛倒拉车……”(讽刺吹牛),“姐俩翻跟斗……”(意为傻瓜),“捏半拉装紧”(形容矫情作秀)等等,都是带有下句的,恕不详解。你懂的,此处不宜。

概而言之,为人处世不妨留一点心思,关注贫贱人群的俏皮语言和生态环境,从大俗中赏析大雅,别一见到所谓的“低端人口”就掩鼻而去。明代曹学佺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话虽太绝,但大抵如是。这也是八年“低端生活”教给我的人生感悟,或者说是由“再教育”得来的生活经验。人行千里,欣于所遇。穷街陋巷,妇孺皆可为师,就看有心无心。心宽满目皆花开,人生无处不风景。

感怀之言

四十余年沧桑世变,奔东忙西,旧友少通音问。如今聊发少年狂,四面八方旧情复燃,纷纷为往事搜肠刮肚。凑个热闹,不妨谈谈二道河子,那是我“低端生活”之起点。第一印象新鲜生猛,来得真实。惟敝人散漫,喜好调侃,妄发议论,还言无不尽。

坦白说,知青生涯乃流民也,备尝底层艰辛,少安定感,惟练就特殊的生存能力,可适应N多种糟糕境遇。故每逢艰难困苦时,却发现浪漫诗意;风和日丽时,能预警危机;一路顺风时,肯兼济他人;挫折失败时,会决然奋起。似猴王大圣,上天入地,我行我素。

杂话至此,奉上小诗一首,聊表闲情:

七绝

欲语还休落笔迟,梦中常忆雪飞时。

随心笑侃当年事,半是艰辛半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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