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一个月开始,月饼就开始出现在我们身边了。送月饼、收月饼、发月饼,几乎成了这段日子里的一件大事。相比前几年而言,近些年的月饼包装已经朴素了许多。月饼这种最传统的季节性糕点是很难推陈出新的,毕竟几千年来的作法儿都已经琢磨到了。不过总觉得最好吃的月饼还是小时候的月饼。几十年过去了,每到中秋,却还是会想起那会儿的月饼,想起那些让我记住美味的日子。
记得那时候买月饼是要凭票儿或者副食本的,每人有定量,大人多少,小孩多少,都有数儿。胡同的北口儿有个小副食店,可以打散酒,小时候姥姥常派我去打一毛三一两的酒,攥着酒瓶去,生怕摔了,每次打二两,够姥姥喝上几天。看着系着围裙的售货员拿着舀子,从酒缸里舀出酒,把酒缓缓倒进插在酒瓶口的漏斗里,总觉得自己在完成着一项神圣的使命。买月饼的活儿是需要大人去的,不让孩子干,那是一件大事,我只能跟着在旁边看。售货员收了票儿或是在副食本上拿圆珠笔记录了之后,会在柜台上铺上几张棕色的纸,纸很粗糙,现在猜想应该是芦苇浆的材料。纸上先码第一层月饼,我记得是四块儿。第二层码几块儿记不清了。然后把纸从四个方向包上来,互相压住,最后拿纸绳儿在纸包儿上十字交叉系好,最上面再打个提溜儿(提手儿的意思)。每次跟在大人身边,看着大人拎着这个小纸包儿回家都很兴奋,盼着那个晚上早点儿到来。
纸包儿里的月饼至今仍然是我意识里最正宗的月饼。成年后虽然循着记忆去买过那种月饼,但不知道是制作方法变了,还是自己嘴吃叼了(挑剔的意思),那个味道再也没有尝到过,但它却真实地在我的记忆里。
那种月饼的直径大约五六公分,高度大约两公分,不是圆柱体,而是类似个小馒头。皮儿上正中有个圆戳子印儿,戳子的颜色好像有两种,用来区分两种从外形到形式完全一样的“不同”月饼,我自始至终都分不出来那“两种”月饼有什么不同,只记住了名字一个叫“自来红”,一个叫“自来白”,最开始记住这个名字的时候狐疑过它们和自来水有什么关系。中秋的晚上,自来红和自来白码在盘子里端上桌儿,孩子是不能先伸手的,得等老家儿(长辈的意思)先拿了,大人也有了,才能拿。拿月饼也不能胡拿,譬如捏着月饼就肯定得挨说。一定要把右手向内侧稍稍收拢,托着月饼,因为那个月饼一咬很容易掉渣儿,吃完月饼是绝不能拍拍手把月饼渣儿抖落掉的。其实不用大人嘱咐,也会把掉在指缝间的美味用舌头“捡起来”,因为每年能期待的美味只有这一次。
那种忘不了的月饼馅里面其实简单到了极点,就是冰糖和青丝红丝。青丝和红丝似乎是把一些干燥处理过的水果切成丝,再进行着色。这么简单的原料,这么简单的烘焙方法,却给我留下了几十年挥之不去的美味回忆。有时候,品味着今天的月饼,回忆着昨天的月饼,会想到无和有的关系。很多时候,期待有,也有时候,会怀念无。有生于无,却不一定胜于无。
小时候还有一种美味忘不了,是我上初中时候的早点。那会儿家里的日子已经好多了,每天早上我出发得很早。骑着车到琉璃厂附近的一个早点铺,买一个大火烧和一个油饼儿。把大火烧从中间掰开,把油饼儿夹进去。每天早上三两粮票儿,一毛二分钱。左手骑车,右手攥着夹了油饼儿的大火烧,斜挎着书包,一边骑一边吃,每次都津津有味,每天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现在偶尔听相声里说用烙饼卷着馒头吃做笑料儿,我都很难乐出来,因为我觉得那种拿粮食裹着粮食的吃法很实在,很好吃,也很幸福。那是我青春期里忘不了的美味。
小时候最盼的肯定是春节,可以期待舅舅给买的一百响炮仗,也可以期待家里或许给添件新褂子,还可以期待“点心匣子”。
老北京过年是讲究送点心匣子(类似于现在的糕点盒)的。那种匣子是个长方体,是个普通的红纸盒,买的时候可以根据自己的预算自行搭配。常见的点心有萨其马、桃酥,还有槽槽糕(外表呈深棕色的小蛋糕)。装好以后,红纸盒儿的盖儿上面会再盖上一张油印着字和简单图画的粉纸,然后再拿纸绳儿两纵一横把匣子系好。当然了,纸绳最后还是会做个提溜儿。这样拎着就很气派。
点心匣子却不是自己吃的,是走亲串友的年礼。装个匣子,拎着去看长辈儿、看老家儿、看领导、看老师、看朋友,是北京年下的一景儿,骑车的在车筐里放着点心匣子,坐车的在手里拎着点心匣子,看着就透着过年的喜气。那会儿谁家都是没什么闲钱的,老北京又讲究面儿,所以就有了“点心匣子”的“旅行”。侄子拎着匣子去看姑姑姑父,姑姑姑父收下后又拎着去看自己的舅舅舅妈,常常是这么一直送到正月十五。元宵之后,这年就算过完了,点心匣子最后到了哪家,这家人也就可以踏踏实实打开享用了。有的时候,由于“旅行”了太久,点心匣子已经被油透了,槽槽糕也可能不那么轩腾(松软的意思)了,但那种美味却会踏踏实实地进入心里,也会留在了心里。
又是中秋,又吃月饼。生活的美好其实与口中的食物有关,也无关。美好,来自于彼此的珍惜,来自于互相的惦念,来自于你在我的心里、我也在你的心里。只要那样的日子没有走远,幸福就不会走远,快乐就不会走远。
丁酉中秋 · 于亚美利加万米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