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烦恼丝

不知何时起,泰式洗头成了高档时尚的代名词,洗个头都要破百元,洗、剪、吹、染、烫,头部按摩、头发护理方兴未艾,真所谓“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 ”。

黎园一头青丝,瀑布一样,瘦高的个子,清秀的眉目,在那个刚开始纹眉、割双眼皮的时尚游戏中,丝毫不为潮流所动,她唯一有点想做的是把鼻梁垫高,挺拔一些,但遭到了家里所有人的反对,她也因此打消了这个念头。

理发店虽不常去,但只要去了,都会得到理发师的几句夸奖:“你的头发好漂亮啊。”

银行的同事也总是看着她的一头乌发赞叹:“头发焗油了吧?”

其实,头发是黎园最省心的一部分,油光发亮的头发好像吸取了身上所有的营养,绸缎一般,好看的头型顶一头厚薄合适的头发,极富韵味。

在大多数女性把做发型作为一项美容的必须项目时,黎园却很少去理发店专门打理。一星期在家里洗个一到两次头发,居然会觉得麻烦,总说:“我不愿意低下这高贵的头。”

都说秀发表心情,大凡心情好的时候,黎园就想去换个发型。老公却总是说:“你这样的头发我已经习惯了。”

她就会放弃,实在想改变了,就悄悄的把长发剪短,烫成了一个什么螺丝头。

烫发后的黎园没有那个耐烦劲整理,也不爱去理发店,一蓬蓬的窝在头上,完全没有了以前“天然去雕饰”的神韵,老公就更有了说头:“怎么样,我说了吧,任你这样那样,都没有以前的自然好看。”

所以,黎园烫发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没有染过一次头发,她的发质因此被保护得完好。有一次,黎园想去剪成短发,已经坐在了理发椅子上,竟被理发师劝回:“你这么好的头发,剪了可惜。”理发师钱也不赚,只为她的一头青丝。

这一天,黎园一直想调换的工作还是没有顺利通过,她在沙发上呆呆地坐着,怕吵着房里学习的孩子和看书备课的老公,她忍住哭声,泪流满面,从房里出来的老公心痛地将她拥进怀里。

削发明志,古已有之。黎园一定要从储蓄所调到办公室,她悲壮地找到那个不舍得剪她头发的理发师,因为理发师说过很喜欢她淡雅的气质,她就坚信理发师会给她一个适合她气质的发型。

刷刷刷,理发师挥手落剪之间,黎园的披肩长发散了一地,烫发后,再削剪掉卷曲的部分,理发师左看右看:“好了,很适合你。”

第二天,黎园作为部门负责人去行里开会,在一楼营业大厅里,碰到一众人,大家围着黎园的头发夸赞不已,一个声音格外响亮:“黎园,这头发剪得好,神精!”

站在黎园周围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赶什么时髦,精神非要说成神精。

工作没有调整好,黎园一直短发,等她调到办公室后,却再也没有了留长发的心情。长发的倩影常常唤来人们的一声叹息和留恋惋惜:"你蓄长发挺秀气的,为什么不留起来?"

黎园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淡泊贯了吧,就是现在的短发,她也从来不烫不染,稍稍抹点头油就会纹丝不乱,宽而柔和的额头配合一缕边分的刘海,柳丝一样拂过面颊,羡慕的声音时常穿过发丝飘来:“你的头发总是弄得这么有型。”

黎园明白,头型好,发型也适合脸型,整洁得一丝不乱,当然好。

黎园的头发又该剪了,她来到理发店,每次给她剪发的理发师不在,说是另谋高就了,一种淡淡的失落缠绕于心,她只能将就等其他的理发师空闲出来。

大堂中,招呼生意的可能是新换庄家的老板娘,时不时地安慰她:“不急,不急,我们的老师现在手头活多。”

黎园一时没有回过味来,什么老师?老板娘说了几次“老师”后,黎园方才明白过来,老板娘把理发师称作了老师。

黎园觉得别扭,什么时候理发师也成老师了?好像只有称老师,这个行当才上档次。看着街对面的大学校门,黎园想着,是不是理发师成老师后还要继续晋升为副高、正高?抑或一路飙升为硕导、博导?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理发师,虽也占了其中的几样,但更多的是手上的功夫。一声“师傅”,叫着多亲切。匠人精神,精益求精,360行,行行有需求,行行有窍门,行行出状元,何苦自己不尊重自己的行当?

好不容易轮到黎园理发了,怕理发师有压力,黎园简单地说了下自己的要求,刚好墙上的电视里播着新闻联播,黎园指着电视里的女播音员:“喏,就是那样的发型。”

学徒似的小伙子说了声:“明白。”就开剪了。

黎园因为一个检查,昨晚熬夜整材料,所以剪着、剪着就打起了瞌睡。难为了那个学徒小伙子,黎园瞌睡点头,小伙子就得顺势剪发。好不容易,瞌睡虫跑走了,黎园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诧不已:“啊,怎么理成了这样?”

短短的头发,毫无层次感,和男生的寸头无什么差异,黎园的那个着急啊,明天要去各个办事处检查,这样的头型面对大家,已经不年轻的黎园觉得真是开足了玩笑。老板娘闻声过来,一看发型,确实让人难为情,就指派店里一次收费200元的高级发型设计师,捉刀上阵给黎园修剪。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已经剪无可剪的头发,高级发型设计师只是装装样子,打扫战场给一个弥补。黎园只能顶着这一头怪状发型,无奈地参加全行的业务大检查。

再次进到这家理发店时,又是排着长长的队,安排洗过头发后,黎园就听老板娘歉意地说道:“您得等一下,老师手头正忙着。”

明显的理发师越来越少,“老师”的压力越来越大。

等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还没有看见排到自己名下的希望,黎园就对老板娘说:“今天就不理了,我下次再来吧。”

老板娘把排队当成自己生意好的标志,毫无违和感,竟然说:“那行,那就把洗头的钱缴了。”

经历了几次这样的不愉快后,黎园萌生了自己剪头发的想法。小时候,黎园喜欢布娃娃,一会给娃娃穿衣服、换鞋子,一会给娃娃梳辫子、扎结子,一会给娃娃戴戒指,特别是梳辫子是黎园的最爱,何不就给自己一个机会,自己剪头发?

想到就做到,是黎园的一贯风格。黎园把住宾馆时带回的刮胡子刀,在头上从左至右的刮一遍,再从右至左地刮一遍,层次感很快就出来了。最难的是脖子后面的短发怎么剪整齐,她就左手拿一面小镜子背对着大镜子,右手对照着剪,大致也混得过去,几年下来,竟然没有人看出来是她自己剪的头发。

可见,短发的打理极具风险。一月一次的理发,你要适应理发师派发给你的形象,虽然每次理发后,黎园都要打乱理发师的定型,按照自己的章法来,但毕竟影响心情,自己弄好弄坏就不一样了哦。

新冠疫情封城后,黎园一家待在屋子里动弹不得。两个月后,老公就开始叫唤:“头发长了,不舒服。干脆剃个光头算了。”

“不能剃光头。”以前,老公也是喊着剃光头,黎园不同意,黎园的理由是,“你的头型不好看,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我看着难受。”

老公其实也是个讲究的人,上大学的女儿一句:“我们那个《高等数学》课老师,衬衣从来都是皱皱巴巴的。”

老公听到心里去了,就会在每次自己上讲台前,把衬衫、裤子、领带全部熨烫一遍,皮鞋从来都是油光蹭亮。

而这一次的关门闭户,找不到理发店,看着黎园每次自己剪头发,老公就对黎园说:“来,你给我剪一剪吧。”

而他以前是从来不让黎园摸他头的,他牢记古话说的“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只能看不能捞”。这时候,无奈在黎园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

黎园抄起刮刀,在老公的头上开始操作——从左往右刮一遍,再从右至左地刮一遍,鬓角刮一刮,后脑勺刮一刮。老公又让黎园把他平时刮胡子的进口推剪找出来,第一次用推剪的黎园,快速的特性没有把握住,一下把后面整齐的尾部推了一个缺,老公自己又把鬓角推了一个缺。

偶尔露出的白白的头皮被黑发围住,让人疑似白癜风,又亦或是斑秃。看着无法挽回的头发样式,老公却宣布:“好了,就这样了,反正没有开学,学生也看不见。”

看着自己给老公剃成的头,黎园总算明白了,男、女头发的剪法应该是不一样的。原来西瓜皮头,炖钵头是怎么来的,这次在老公头上过了一遍,总算有了体会。每次瞥见老公的头型,那兀自飘出的一根长发,或杵在耳朵边、眼镜架上的发叉,她就会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复工了,行里第一次开会,黎园习惯性地坐在最后一排。虽然安全起见,隔排坐一个人,但每一个人的后脑勺都清晰地曝光在日光灯下,有人后面的头发像狗狗啃了一下,有人后脑壳白一片黑一片,像老公那样的西瓜皮头、炖钵头绝不是一个两个,更有那宝盖头、二愣子头。

黎园戴着口罩,憋着自己不让发出声音。主席台上的行长,看着讲话的副行长,许是看见了他的头发吧,口罩上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疫情禁足,很多人宅家学会了做面食,大家在朋友圈纷纷晒出自己做的花卷、馒头、包子,剪发的手艺学会了吗?

宣布可以堂食后,院子里散步的人多了起来。月光下,黎园夫妇遇到了另外两对夫妇,是平时交往比较多的。见面寒暄不久,黎园看着三位男士的头,终于没有忍住,大笑起来,另外两位女士看着三个男人的发型、各自的杰作,也是咯咯咯地笑弯了腰。

天上的月牙仿佛听见了这笑声,久违的笑脸抖落掉一地的星星,斑斑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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