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时间,上海阴雨连绵,气温下降,寒意阵阵,日子过得很无趣。
老家也是如此,雨时大时小,到处湿漉漉,气温也很低,小孩都穿起了袄子。这个时候,很多人去山上采蘑菇,朋友圈里晒出绵绵的远山,满筐满箩的蘑菇,让我生出无限的向往。
我向往巍峨的山,潺潺的溪,成片的林,满目的黄绿交替。我向往成群的伙伴,欢快的笑声,蹬蹬的脚步,微微的喘息。而那一只只黄的,红的,灰的蘑菇,或者偎依在树根旁,或者潜在茅草里,像羞涩的少女,亭亭玉立,这才是我所有的向往里,最让人牵肠挂肚的。
在外打工,经常会吃蘑菇,或者打汤,或者炒青菜。有的滑腻腻,淡而无味,像一块块橡皮,有的干得像老树枝,嚼不烂咬不细。它们都是种植的,没有香味,一点都不鲜嫩。
它们不是长在山上,没有吸收青山绿水的灵气,就像从小离家的孩子,灵魂里缺了思念的深情。这些蘑菇,吃了第一次不会惦记着第二次,吃了第二次,并不计划吃第三次,有时只是为了变变花样,换换口味。
这几天总感觉睡得不踏实,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看了朋友圈,看了他们发的动态,看到了他们满载而归采摘的蘑菇。
我并不是一个特别讲究的吃货,但对于家乡的这种蘑菇却毫无扺抗力,恨不能天天将它当饭吃。哦,不好意思,手机位置放得太归中,口水滴在上面了,赶紧擦一擦。
我已不吃它许多年了,扳着指头怎么都算不清楚,因为脑子里全是蘑菇,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香味四溢。
儿时的我们,每到这个季节,只要山上有蘑菇,一放学,书包一甩,挎上一个竹篮,就往山上冲。
大别山区的这种蘑菇叫作枞树菇,一般长在朝阳的山坡上,特别是有松树的地方,而且它很恋旧,今年长在这儿,明年也还在这儿长,并不随着风儿走,也不由着雨水流。
有时天阴沉沉的,重重的云依旧压在头顶,有时雨后初霁,晕红的太阳像个汽球,懒洋洋地挂在西山头,随时都想坠下去。我们像猴子一般,吱吱叫着,刚才还在这山,一眨眼又跳到那山。个个都眼睛瞪得溜圆,用手或脚拔开一蓬一蓬的草,弓着身子如同侦察兵。
有的蘑菇不太合群,一只孤傲地立在一处,如同哲人沉思,有的蘑菇太爱凑热闹,几只挨挤在一起,甚至都变了形,也有些有毒的蘑菇趁乱混在一起,以为我们分不清。
每每看到蘑菇,就像见着宝贝,惊叫之时早已俯下身子,将它小心地扯出,哪怕茎断了,我也要将断掉的一截捡起,嗜它如命。
放学在山上呆的时间不能太长,天很快就要黑下来,采到够一碗时,我们也不贪心,毕竟还有明天,还有后天,最好是每天都能尝尝这人间美味。
回到家后,我将它们瓣开,拿到池塘细细地清洗。记得有一次,一瓣蘑菇漂到塘中间去了,我硬是脱掉衣服,下水淌过去将它捞起,惹得半垸子人到现在还拿这事笑话我。
平时,我是不洗菜只管吃菜的,只有蘑菇,才能让我省下玩耍的时间,尽心地侍弄它。父亲曾笑着说,要包下那片长蘑菇的山,让我每年吃蘑菇,喝蘑菇,搂着蘑菇睡,陪着蘑菇长。
母亲一般用蘑菇下面条或面疙瘩片,蘑菇下了之后,我一直就围着灶台转,像猫儿瞅着了水池的鱼。当袅袅蒸汽升起时,那种鲜美的滋味溢得满屋都是,我的鼻孔就会哧溜哧溜地不停耸动。
开锅之时,第一碗肯定是先盛给我,不然,我会急的。一蓝边碗热热的汤面,在我手里不停地转着圈,吹皱的汤水逐渐浅下去,我的额上,脸上的汗水一道道地淌下来。母亲就会拿过一条毛巾,一边替我揩汗,一边嘱咐我吃慢些,别像抢一样,锅里多得是。我哪里听得进去,在毛巾蒙住我的眼时,我的嘴还摸索在碗沿上。
一顿面下来,我的舌头烫木了,早已品不出鲜香,可那种滋味早已浸进我的身体,嵌入我的灵魂,攫取了我永远的记忆。
我对那种蘑菇情有独钟,我虽没搂着它睡,但它却陪着我成长,童年,少年,青年,一直在我左右。
只是现在,我一直在外打工,当它长在故乡的山上时,我却没有机会回到它身边。当我回去时,它却早已完成它的轮回,消失不见。我们就这样不断地错过一年一年的约定,只能不断地怀念,不断地回忆。
我像一只风筝孤独地飞翔在异乡的天空,这儿没有绵绵的山,清清的水,白白的云,欢快的歌。这儿的高楼很朝阳,但朝阳的顶上生不出蘑菇,这儿的草很翠绿,但没有蘑菇与它相依偎。
这儿的天一直在下雨,我觉得很无趣,故乡的天也一直在下雨,我想几步就跑回去。
因为那儿有蘑菇,像一把把小伞,遮住游子潮湿的心。它带着浓浓的故乡味,就像我的亲人,不远千里,在我的梦里将我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