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过零点,门外响起了雨声。我不敢说我听到的是广州的雨,钻进我耳朵里的雨声只是广州夜雨的一个子集,是白云山脚下打在白千层叶尖、跌到相思河畔栏杆、触到窗玻璃和它下面瓷砖的夜晚的声响。
今夜的雨,忽近忽远,时闹时静。近的时候,我可以听到到阳台外绿树的叶子唱出的雨打芭蕉曲,牛蛙与蝉此刻只在低吟浅诵,偶尔一声蝉鸣越过千万重雨帘、冲破雨的多重奏,清脆地明亮地将黑夜划一道流动的口子,瞬间夏夜的吵闹便千军万马地向我奔来。此刻雨的喧闹让我想起了不管在时间还是空间都远在千里的家乡与瀑布。
打开老家的两扇木门,便是山水沉静而热烈的相迎。翠柏满山滴绿,莎草遍野发新,尤其是春夏之交的雨后,青树之间偶有三两秾桃艳李花开满冠,远远望去,山岚轻妙,山径蜿蜒,山居零星,山花烂漫,青山显出极致的纯净与沉着。有从山顶倾泻而下的山涧错落有致的排列,像青白灰相间的丝带从山间悬垂下来,沉到山脚泛滥的溪流里不动声色地被浆洗漂色。山涧贴着山面平抛而下的声音正是此刻错乱而和谐的大雨之声。我从没有见过真正的宏伟的瀑布,瀑布在我的眼里一度是重力势能转化为机械能的发电器具,壶口瀑布的气势只在课本里招摇过市,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瀑布只在想象中搔首弄姿,丝毫没有浪漫的踪迹。但,此时此刻,躺在宿舍一张木板床上的我,连骨头都开始憧憬瀑布。我现在就像藏在瀑布的水帘后,美猴王的洞府浮现在脑海,一条大河的底下,一个幽深的长着青苔的洞穴,悬空的河流里躲在石头底下的虾蟹,我躺在一块高于所有青石的大石头中央,看着水从上而下,从上而下,水边的草从短到长,从长到短,声音循环往复,而我躺在石头床上,青苔从脚后跟到脚趾安静地蔓延着。
大雨看似喧吵,实则寂静。巨大声响之下是自然的和谐,就好像是大道至简一样,吵闹到了极致反而是一种安静。我性喜静,发自肺腑地热爱蒋捷“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情怀、钟情黄庭坚“江湖夜雨十年灯”的意境,但此刻的我恰逢醍醐灌顶,二九的年纪终究还是逃不掉“红烛昏罗帐”的少年意气。街头巷尾、市井楼台均是人潮涌动,物人熙攘,连景色都显得被压迫,透出逼仄感。但这亦是一种和谐,是百态中的百态,人间正是要在这样的喧嚣中煎炒煮炸中升腾起烟火气,而人们被烟火熏染后,才能笔走龙蛇地写出从容二字。
雨霁,细水清流,滴答滴答,夜的口子慢慢被清脆悦耳的水声粘住,黑暗与时光都一并睡去了。
凌晨一点三十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