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世上不存在幸福的婚姻。但我的朋友马原否认了这种说法,他甚至把“怎样拥有幸福的婚姻”作为一项课题研究。我想,他这样做,大概基于以下两个原因。第一,他是专门研究黑洞的天文学研究员,他相信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黑洞更深奥。第二,他正在进行一场如火如荼的恋爱,就像我们当初婚前对婚姻怀着美好的憧憬一样,他对婚姻怀着美好的幻想。
和我们所有结过婚的人一样,婚后不久马原和他的女人就进入了战火纷飞的年代,三天一吵,五天一架。战争,冷战,和平。再战争,再冷战,再和平。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但是饱受婚姻折磨的马原并没有绝望,他认为不是世界上不存在幸福的婚姻,是人们一直没有找到导致婚姻痛苦的根源。找出根源,进而解决问题,幸福的婚姻也就水到渠成。
从结婚那天起,马原对他和妻子的一言一行就做了详细的记录。马原对这些记录进行分析研究,发现他和妻子每次冲突都是发生在他们说话以后,都因误解对方的语言发生冲突。他在报告中这样写道:“导致婚姻冲突的不是男女双方,而是语言,语言是婚姻的敌人。语言从它产生的那天起就不能也不可能准确表达人的本意。后来语言像钞票一样,在‘流通’过程中变得又脏又臭。我们拿这样的语言跟别人交流时,语言已经歪曲了我们的思想,加之对方用他(她)自己的思想去理解这样的语言,所以我们一说话就注定会引起误解,注定会冲突。既然语言是婚姻的敌人,我们应该尽可能寻找那些文化层次较高的配偶结婚,因为他(她)们对语言的理解更接近语言的本义,从而把由语言引起的冲突降低到最低程度。”
在这一理论指导下,马原离婚后跟一个硕士研究生结了婚。但是马原婚后才发现,这个研究生比他第一任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对语言太敏感,她太容易受语言伤害,他几乎不能跟她说话。她对他的话逐字逐句分析,她对他的每句话都能分析出若干含义,她在他的每句话里都能找到借喻、暗喻、隐喻、讽喻,她在他的每句话里都能找到对她伤害的成分,所以他不能说话,一说话就冲突。马原在报告中这样写道:“既然语言是婚姻的敌人,我们应该寻找那些文化层次较低的人结婚,因为他(她)们自身的文化水平差,对语言的理解更直接更朴实,不会从语言中寻找延伸义和深层义,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对语言的误解。”
所以马原和第二任妻子离婚后找了个洗衣工。但是这个洗衣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就怕受气,只要马原一说话她就生气,她一生气就回娘家,就喝农药。她记忆力很差,但她记得马原伤害她的每一句话。她不识字,但她总是把马原的每句话往最坏处想。她甚至为了马原的一句话气三年。因为一句在马原看来无关紧要的话,她差点把刀子捅进马原的心脏。
马原毕竟是个天文学家,虽然屡遭打击,但他并没有失去信信心。告别第三次婚姻后,经过反复思考,他跟一个聋哑人结了婚。马原当初和这个聋哑人结婚的时候,我们都很吃惊,都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马原结婚后,他们从未有过冲突,从未有过战争,从未有过冷战,直到现在,结婚十一年了,他们的婚姻是我们见过的世界上最幸福的婚姻。马原在报告的最后一部分这样写道:“既然语言是婚姻的敌人,我们应该避免双方语言交流,很显然,你如果跟聋哑人结婚就不会有语言的交流,就会拥有幸福的婚姻。”
马原报告发表后,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聋哑人结婚,越来越多的人拥有了幸福的婚姻。我也想找个聋哑人结婚。那天我去残疾人联合会,那里的负责人说,现在聋哑人很紧张,你先登记一下吧。
摘自:《秘密情节》(滕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