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莫泊桑《一生》
2022年2月12日早上六点过一些，爷爷过世了，年已经过了，虚岁也就90了。
早在年前，所有人——包括爷爷自己，都知道他快不行了。最早开始，是某一次跌倒，爷爷开始拄拐杖，之前还能每天都骑自行车。后来再有两次跌倒，最后一次摔的鼻青眼肿，自那之后，爷爷开始时而清醒，时候沉睡，每天只能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
每个人的一生对自己、对子女来说，都是伟大的——因为一生都在为了爱的人付出。不知道爷爷和别人谈话聊天会谈什么，我和爷爷聊天时，他偶尔会说一些他的往事，不想这些事情就随着时间渐渐消失——虽然总有一天会消失——起码在我活着的日子里，我想把我现在记得的记下来。
爷爷1933年出生，祖籍在江苏扬州。听爷爷说，他的祖辈是从安徽过来的，家里有家谱，每一辈的中间字都一样。爷爷叫姚家祺，他这一辈是“家”，父亲姓“姚”，至于“祺”，则没有告诉过我原因。无论怎样，每个孩子的名字都寄托着父母对他们的美好祝福，即便爷爷已成为了爷爷。
爷爷小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做一些小生意，后来……后来就成为了老师，在扬州的一所初中当校长，这中间的来龙去脉我也没有听爷爷说过，就知道他的当时的选修课修的是生物，我的高中选课和爷爷的专业是一样的，也许这就是血脉。小时后大家都很穷，有次爷爷和我开玩笑说，那时候大家喝粥，这粥特别特别稀，一吹吹起千层浪，但没办法，只能靠喝这个填肚子。
爷爷和奶奶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结婚之后爷爷还在扬州，奶奶还在上海，分居两地。奶奶的爸爸妈妈——也就是太太和太公，只生了奶奶一个人，所以非常宝贝，家里没有儿子传名字，所以就要召女婿，而爷爷也同意了，就和奶奶结婚了。奶奶生了老爸，爷爷曾一度怀疑老爸不是他的孩子和奶奶大吵，当然了，我老爹必须是他儿子。
爷爷和奶奶分居两地的时候，爷爷每个月自己只留10块钱作日常花销，剩下的钱都寄给奶奶。那时候交通不方便，爷爷回上海看奶奶的时候还会带类似米面的吃的，听爷爷说要背着很重的东西走很久很久，边说还一直边抱怨自己那个时候苦，感觉家人都不体谅他。我当时反问了爷爷一句：“爷爷，那你当时愿意回来妈？带这些东西回来看奶奶爸爸嬢嬢的时候开心吗？”爷爷呆了呆说：“当然开心！”我说那不就好了。
其实无论多苦，能和家人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后来奶奶给当时的周恩来总理谢了一封信，让把爷爷从扬州调回上海，结果……爷爷真的被调来上海了！奶奶也是很厉害，也感谢我党！
调回上海的爷爷后来就一直在吴淞中学教书——还是生物——一直到退休。在整理爷爷遗物的时候发现爷爷在93年记帐的本子，大约因为节俭，记账的习惯一直都有。
记得我小学有一段时间是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里的……
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爷爷奶奶吵架了，爷爷出走，奶奶去找，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煤气泄漏了！还好有个燃气报警器一直在响，奶奶还一直在说，什么东西叫个不停，结果一看！是燃气报警器，奶奶立马关掉煤气打开窗户，和我一起冲到阳台呼吸。所以老年人一定要装报警器！……
有一次吃早饭，奶奶买了很小很小的螃蟹，基本只有壳没有肉，爷爷说你买这个干什么，奶奶说1块钱1包，反正买了随便吃吃搭搭味道……
有一次晚上睡在爷爷奶奶家，小朋友身上总是很热，我喜欢把手放在外面，奶奶晚上一直帮我盖被子，我真的热的哟……
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洗澡，奶奶帮我搓老坑，我的天呐，真的疼！……
对了，爷爷是个养生爷爷，天天在和dan tou zi……我也不知道那个是啥，总之就是有点中药，一直叫我喝，那就喝呗……
还有奶奶说柴胡可以预防感冒，也一直让我喝，我不知道那是啥，只知道叫za fwu...和上海话的“拉屎”一个发音……我想怎么有药叫拉屎……也没多想，就是喝呗……
小时候奶奶让我带老花镜预防近视，还花了好像一千块带我去买了当时有个叫OO眼保仪的东西，可惜我现在近视还是那么严重……
小朋友长大之后，觉得没有实现大人的心愿，会很自责……
后来不住在爷爷奶奶家了，每周会和父母一起去看他们，奶奶一直让我和爷爷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听爷爷絮絮叨叨。后来有一次我妈和我说，其实奶奶非常体谅爷爷，知道他性格比较内向，所以每次子女来都让子女和爷爷说话。哎，现在好想抱抱我奶奶。
说到奶奶，奶奶在我高考那年走的，走的时候只有七十多岁，走之前特别担心爷爷和老爹的关系，就像我妈出差的时候会担心我和我爹的关系一样……相比起爷爷，奶奶更关心家里的情况，想想爷爷可能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吧，这也是时代造就的。
人拥有的就只有这一生，死后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在爷爷的追悼会上，单位领导读了悼词，我老爹也读了答谢信，两封信都是模版，也都写的不是爷爷。看，你是什么样的人，过世之后大家都可以给你篡改。
爷爷很爱家人，好面子，比较容易发脾气——尤其是年轻的时候，学识其实蛮广的，也会为家人自豪，喜欢听听新的东西，喜欢看武侠小说，也喜欢抱怨，有时候么口是心非，即便老了，爷爷思路也很清楚，对我给他说的任何事情都能给出反馈，和他聊过近代史，聊过工作，聊过热点……爷爷非常聪明！
人在怀念从前的时候，说明TA老了。我觉得“老”这个字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可怕，我喜欢”老“所带来的成熟，”老“带来的坦然心态，”老“带来的返璞归真……既然时间是一条不回头的射线，无法改变，那只有享受它带给我所经历的一切。
我所知道的爷爷就这么写完了，但一个人的一生岂是这短短一篇文章可以讲述完的？然而当我们死后，只有这些东西记录着我们，而这些东西于我们本身也并没有什么意义。这些东西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给生者带来意义。
感谢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生的付出。
愿逝者安息，生者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