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三十几座的大巴车就像是个孔武有力的大块头,撞上什么也不会大惊小怪,是沉闷的一声撞击,挡风玻璃的碎渣像泼来的水一般涌向车内。
大巴车退了小半步,停了下来。
我第一个反应是立即起身回头,看我的客人有没有事。
大家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想站又迟疑,伸着头问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把视线移向师傅:“是什么?”
他很沮丧,但显然久经沙场,驾驶座上的保护装置迅速反应,离危险最近的他也安然无恙。
是一匹马,当场死亡。
我引导客人有序下车,摆出警示牌。
马的主人很快就来了,是附近的牧民。
显然,这种事并不鲜见。
我给社里打电话,祝姐的孩子还不满两岁,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了。我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跟她讲了经过。
不知为什么,心里竟隐隐盼望行程就此结束。
祝姐也老练,几句话安排好接下来的处理方法,叮嘱我不要耽误行程。
接我们的另一辆大巴车在将近一个小时后到来,大家站在路边的草地上互相安慰。
我指给他们看,这是喀纳斯最美的星空,因为还没有到县城,四周几乎没有人家和路灯,星空就是最亮的光源。
到酒店已经十二点多了,客人想去吃牛肉面,我把仅有的一千多团费给了去修车的师傅,准备去银行取钱。
安排客人自己去吃,我一个人去银行。
布尔津的街道又宽又亮,几无行人,但并不令我心生恐惧。走了一阵还是没见到有银行的迹象,拦住一个男孩问最近的ATM机。
他笑起来:“打个的吧,虽然也不太远,但是打的三块钱就到了。”
我听了他的建议,果然。
揣着一万块的现金独自走夜路还真是有点奇妙,到酒店时已经闭餐了。
我径直走进餐厅,还有几个年轻的服务员没下班,在嘻嘻哈哈地边聊天边收拾东西。
一屁股在舞台下的椅子上坐下,就再也起不来了。跟他们打招呼,问有没有吃的。
最近的那个女孩子笑着回头,像是老友般问我:“有明天的早餐,是凉的,可以吗?
不过有开水,就着喝会暖和点。”
她补充道。
四个花卷、两份菜、两个鸡蛋,我说吃不完。
她说:“吃不完放回去也行,不过你要多吃点啊,看你累的。”
回到房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另一个房间的女导游是我今天唯一的室友,不知道睡了没,我还是敲敲门问:“你有洗发水借我吗?”
她爽快地递给我,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我说:“我们的车出了个小车祸,不能走了,中途换了车才回来。”
她说:“是撞到一匹马吗?我在群里看到消息了,大家都在问,导游有没有事。”
我勉强笑笑,说是我们,这时才闻见自己身上的马臭味。
那匹马当场死去,它身体的热气不断升腾,不知是粪便还是内脏的臭味,久久弥漫在空气中,没想到现在还在身上。
大家之所以关心导游,是因为这种小事故,坐在后面的客人通常很安全,司机的座位也有防护机制,只有坐在副驾的导游是最危险的。当然,还有一个更危险的位置,就是车门口的折叠椅。
也是巧了,下午赶往布尔津时尽管已经太阳西斜,阳光却依然很刺眼。客人坐了我的副驾驶,我也没在意,就坐在了车门口的折叠椅上。
上车时顺手戴了口罩和帽子。坐在副驾驶的客人跟我闲聊:“导游你为啥在外面不戴口罩,上车了反而要戴呢?”
我说阳光太刺眼。
他连忙站起来说:“那你快回来,我坐回后面去。”
我说不用,他执意不肯。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就坐回了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这个下午刺眼的阳光和这个执拗的客人救了我一命。我们撞毁的那辆车的折叠椅的位置,深深凹了进来,如果我不在副驾驶,就一头撞上去了。
躺在床上才觉得后怕。
借我洗发水的这个女孩说:“人没事就好。”
关了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发现我的两臂上布满了黑色的斑点。这些天突然起了这么多痘痘,我居然没发现,但人已经疲惫到极致,无力再另作思考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了观鱼台,低头拾级而上时忽然有人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是一张我不认识的脸。
我还戴着口罩,试探地问:“你是我昨天的室友?”
她咯咯笑:“我是你培训班的同学啊,岗前培训。”
我想起她来了,但觉得太不可思议,因为我们从来都没说过话,她始终坐在第一排,也几乎没回过头跟倒数几排的我对视过,怎么就认出还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我了呢?
她说:“你的这双眼睛,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我心里涌起一阵温暖,想伸手去握她的肩膀,胳膊上的斑点再次露出来,斑斑点点布满了两只胳膊,我有点被这种密集吓住,浑身升起一股寒意,还是凑近了看:那是密密麻麻的血点,是挡风玻璃的碎片划出的痕迹。直到今天凝结了,仍然没感觉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