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抓进督军府的时候,我压根儿没想着会活着回来。
我本来就是草木之人。师父说我为人清冷高洁,可是,我知道这样的世道活着本来就不容易。
从小就没见过我爹,听说我爹是跑生意的时候让人打死了。我娘哭瞎了眼睛,带着我和弟弟过日子,那年头日子艰难。村里的人看我长得秀气。刘大户的儿子对我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娘没办法才把我送到城里的姑妈家。我原本以为进城了能日子过得好点儿,可是姑妈居然把我卖到班子里五块大洋就是一辈子,生死不论。
虽然学习的日子艰苦,但是能吃饱饭,穿上衣裳,虽然是粗的玉米饼子,可是偶尔还有一顿肉。
师父是冷心冷情的,对我很好,只是我上头还有几个师姐,迎春姐姐温柔端和就像迎春花一样,春姐姐早年毁了嗓子,可是功夫是没得说的。
人如今登台的机会少了,可是也能教导着新来的孩子们。我似乎体会到了家里的温暖,师傅好喝酒,喝多了愿意给我几个铜板,又或者几块点心。
我把铜板偷偷的攒下。想着等攒的多了换一块大洋给我娘。
我从来不恨我娘,我知道他是为我找个活路。
班子里的女孩子都应景取的花名。我进来时正值三月,兰花开的好。我又姓白,师父就叫我白兰。
在家时候常叫红妮,如今有了这个名字到秀气。
我唱小生的,跟我一块儿唱小生的,还有师哥长安。
这里的女孩子都用花起名,男孩子就随着师父的长字。
长安唱戏时能把富家公子和年轻书生的刻画的惟妙惟肖。
背地里他也是个温柔儒雅又干净的人。师兄弟们都穿短打,只有他穿白色的长衫。安静静的样子,让我不由得心动。
还没什么钱,只是爱戏,只是这几年来他偷偷的去前面的学堂听他们讲课。
回来的时候还经常跟我说,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还说什么如今北边儿已经乱了,民不聊生,我不懂这些大道理,可是当他慷慨激昂的说这些话时,我总是觉得莫名的很振奋。
长安读书识字却明白很多道理。他经常拿一根棍儿。在地上写字。
我们这种戏子很少有人念过书。就连戏词也是师父口传心授的。
可是我看着长安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动心。后来我上了台,有了戏份儿偶尔给他买点儿白玉糕或者几两茶叶。
他吃东西的时候斯文,即便是他最爱的白玉糕也只是浅尝几口,剩下的都给了我,又或者给那些新来的师弟师妹们。
他给我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给我讲大丈夫志在四方,国之不国,焉有家为?
师傅骂他离经叛道,他也不在意,渐渐的他连戏也不怎么唱了,可是我知道他有大事儿要做,是正事。
那一次他差点误了场,好在我化了妆替他解围,下场时他有些尴尬。
兜兜转转的送了我一块儿衣料。虽然不算十分名贵,那块儿白色的布料是我想了很久的。
除此之外,他又送了我一瓶西洋的雪花膏,我知道这东西贵,推迟了几次,他却不高兴了。
我均匀的涂在脸上,是比我们这儿的香粉高级。玉兰花开的时候,他总是折一枝花戴在我的辫子上。
渐渐的我和他的事儿被班子里知道,师父倒不是十分苛责,只是让我们小心些,别误了气。
师兄弟们经常打趣儿,就连他要好的兄弟也背地里偷偷叫我一声嫂子。
羞的满脸通红,却还是低头答应下来。
就这样平静如水的过着,后来班子里又来了丹桂,秋菊等年轻的女孩子们。
我是大姐,本来就应该照顾的,新来的丹桂身子弱又被人欺负。还是我扔给他了一件旧衣,又给她盛了一碗汤饭。
人都说她像狐狸精,可是我觉得这孩子生的美,是上青衣的好材料。
秋菊石榴他们总爱叽叽喳喳的说话,丹桂却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后来我知道他念了书写了规矩,还念的那种西洋学堂。
会说几句洋文,但是并不是很多。我有些羡慕她,她却告诉我他娘是个暗门子。
心里吃惊,刚想安慰他几句,却被他平复的说了一句“可是我娘生我养我,我没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
我被她的坚韧善良打动平日里更亲近些。我年纪大了,就连班子里的师哥们看她的眼神儿也不对。
唯有长安一如既往,他这些日子特别的忙,似乎她认识了什么?教授。我不懂,听丹桂说,似乎是教书先生吧,还是大学的教书先生。
大学那是我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地方。你是那里只有富家的千金小姐和少爷们才配去读。
我从来没有念过书,唯一认识的字儿还是长安教我的。
可是,长安现在早出晚归,越来越忙,好几次都差点误场。
你说他的闲话越来越多,师傅和班主都生了大气,我只能一个人跪在碎片上为他求情。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可是我不能说我答应过他的,他说他要让人过好日子,不只是我让人千千万万个人都过好日子。
我曾经劝过他,可是长安说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不懂,就怕这日子要难熬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好日子是什么,是不是人人有肉吃,有书念。但是我知道他认定的事情不会错……
有一天下了戏,我正从戏园子出来,他就神神秘秘的拉着我,他似乎负了伤,身上伤痕累累!
我一封信又匆匆的跑走了,我不认识信是什么,但是他却告诉我要送到王家胡同12号。
我不明白,但是我知道这应该是他说的大事儿……
辗转了好几趟才来到这里,见到了那个叫胡教授的人。
胡教授很亲切,他身上穿着一身旧的湖蓝色衣裳,但是却看不出半分颓废。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后郑重的向我道歉,说我救了好多人。是我并没有明白我救了谁,我只知道长安哥哥给我的托付,我没有忘。
长青匆匆忙忙跑回来时告诉我们长安被抓走了,说他宣传抗日,罪大恶极。
讳莫如深的话题,班子里的人谁都知道,却谁也不愿意提起,一来是为了活命。二来这样的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哭了好久,后来才知道如今能够救他的只有当今的陈督军,这可是樊城的土皇帝。还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草菅人命的事儿干了不少,可是我如今也只能求他了。
师父让我不要冲动,又说舍长安一个不怕的。可是我明白我要救他,只有他活着可能才能救更多的人。我从不爱装扮。一来长安不喜欢这些做派,二来,这年月打扮的太出挑了也不好。
只是那一日刚下了戏精就被陈督军叫住去唱堂会。
我不是刻意为之,但是既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原本是不同意的班主又看见那20块大洋的份儿上,同意了我去唱堂会。
我知道班子里如今日子艰难,能够唱戏的没有几个,这20块大洋可以让班里的人活命。
我进了陈督军的府上,陈都军的府上富丽堂皇,他穿着蓝色的一身军装,腰间别着盒子枪。
此时此刻拿着一把长刀正在擦刀上的血迹……躺着的是两个青壮少年。
我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不得不上前去。“大帅开恩。”我强忍着恶心不住的磕头。
“哎,白老板快起来,这不是折煞我了吗?这样的美人给我跪下,我还怪心疼的,什么事儿?”
“求大帅开恩放了我师哥吧,他只是个唱戏的,什么都不懂。”
他用干净的布擦拭着刀上的血,然后随手把白布一扔。
他朝我笑笑,可是笑容却不拿眼底,然后告诉问我说你说救谁?
“大帅开恩是我师哥,李长安。”我重重的磕头,希望能得到陈督军的反应。
“你是说那个领头闹事儿的,他蛊惑人心,宣传抗日。就应该枪毙。”陈督军越说越激动,似乎我就是眼前的人。
我有些害怕,不由得落下两行清泪。从来不怕死,可是面对长安我还是没忍住。
“我也不是没有法子,你这样的美人儿开口了,我要是不同意恐怕也不成。这样吧,你伺候我三天,把爷伺候好了,爷就放了那小子。”
我明白他嘴里的伺候是什么意思,却还是迟迟下不定决心,我与长安心心相印,我是要嫁给他的。
我看着我犹豫不决的模样,抬起了我的下巴,“不过是个戏子,别给脸不要脸。难道你不想救你师哥了不成?”
我身子有些软了,毕竟提起师哥我还是不忍心。
“自己把衣服脱了,别让我废话。”他摩擦着手上的枪,嘴里没有丝毫温度,似乎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我解开了白旗袍的扣子 ,最后关头哭了起来,我毕竟不是倚楼卖笑的妓女让我做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不愿意。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也不恼怒,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看着我点燃了一根烟。然后才继续说“想必是你惦记你师哥。这样吧,让他和你见一面。”
他拉着我来到了一间牢房,长安被他们打的遍体鳞伤。还是很坚定的说有你们这些人,中国如何能够好起来?
士兵听了这话,拿着鞭子狠狠的向他身上抽去。
“别打了!”一下有些不忍,急忙冲着长安扑去。
长安看见我先是意外,后是震惊。他推开我让我快走,可是就更加坚定了救他的心。
当天晚上我就被人送去了陈督军的床上,他对我百般折辱,只是希望我求饶。我看着这样一个清丽美人求饶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儿。
强忍着恶心一言不发,只是一个人静静的躺着。似乎惹怒了他,他一把扯下了我身上的衣裳,对着我又抽又打,直到后来他发泄完了方才把我踢下床。
“就是个婊子。玩够了,这娘们儿给你们享用吧。”朝着外头招呼了一声,就看见四五个大汉拉着我。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况。他看着我像是从地狱里来的阎王一样,告诉我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小情人已经在狱里自杀了。”悲愤不已的我想咬舌自尽,却被他生生的掰断了牙齿。
我被一群男人压在地上,任意揉搓蹂躏。一时间那屋子对我来说是人间炼狱。只想快点儿死去。天光破晓的时候,那群畜生才从我身上下来。
我用破旧的衣裳裹住身子站起身来,勉强遮住身子。
我眼神空洞,四肢麻木,早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我对不起师父班主,但是,实在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
但陈督军似乎还不解气,让人用鞭子折磨了我一番,才把我交出去。
我是被人抬出去的,确切来说是扔出去的。我看着天又想着今天的日子是我的生辰,天亮了,我的世界也亮了,我似乎看见了长安——
丹桂一身橙色衣裳,跑过来时我吓了一跳,她哭着说我骗了她,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只是告诉他死了很好,我能去见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