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长在地里。地,在村子的北边。
俺家的这块地,我们可宝贝着它。母亲是种地好把式,这块地,被她伺弄得熟络,春种蔬,夏栽茄,入秋,还有豆角、苦瓜攀竹架。的还有多余的地方可以使唤,便种黄豆、豌豆、红薯、土豆。我们对这些含着淀粉的物事,保持着天然的喜好。一菜园的菜,春有春的长势,夏有夏的收成,秋有秋的色彩,一年四季,生气勃勃。
自然,它成了我们零食的天然仓库。逮着机会,我们就偷偷摸摸地往地里钻。春天没啥吃的,留种的菜薹还剩几棵,突突冒出的几枝红菜苔还在,看着嘴馋,就折上两根菜薹,将就吃。夏天能吃的多得去,豆角、番茄、黄瓜,西瓜、茄瓜、香瓜,应有尽有。扯上几根豆角,摸上几根黄瓜,将衣襟一擦,就往嘴里送,嚼得“嘎嘣嘎嘣”响。最遭殃的番茄,刚刚顶上染上的一点红,就被馋嘴的我们,摘了下来,送进了嘴中。能生着吃的,我们也绝不放过,甚至嘴巴里能淡出个鸟的时候,连生辣椒都不放过。只不过,终究没有吃完,辣,剩下的大半截,就“噗噗”地吐在了地里。
最难捱的,要算五六月了。黄瓜还在攀架,豆角还在吐丝,番茄正在长叶,地里,一片青黄不接的景象。指望吃上它们,怕是等到猴年马月了,只有将目光,投向了那片绿油油的豌豆。隔三差五,就朝地里跑。自然不是欣赏豌豆花,虽然它开得美丽,像蝴蝶兰一样,轻盈。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豌豆荚,我们甚至期待这豌豆花赶紧凋谢,这样,我们就有新鲜的豌豆吃。豌豆荚一天一天地鼓胀起来,我们的胃也被诱惑宛若装了几只小馋虫,迫不及待地往豌豆地里钻,找鲜嫩饱满的豆荚,剥开,将鲜嫩的豌豆往嘴里送。很久没有菜园子里找到零食了,哪能经受豌豆鲜嫩滋味的诱惑?一吃,根本停不下来,一颗,两颗,一颗……直至肚子撑得圆鼓鼓的,才肯罢休。
这时节,中午或晚上的餐桌上,也会多出一两道与豌豆相关的菜。或清炒豌豆,放几根香葱,豌豆的豆香和青葱的葱香混合,深绿色和浅绿色缠绕在一起,光香味和颜色,都令人垂涎三尺。把豌豆皮剥开,用嫩黄的豌豆仁,打一碗鸡蛋豌豆汤,那味道,鲜美得无法形容。这个时节,最期盼的是吃饭了,还没开餐,我们就齐齐地聚在餐桌旁,期待着,等待着。待父母碗筷放齐,饭菜上桌,我们就操起筷子,狼吐虎咽起来,而最先见盘见底的,还是清炒豌豆,或者是豌豆鸡蛋汤。
无论怎么喜欢,这应季的青豌豆,也只能吃上大半个月。豌豆花谢了,豆荚也变黄变黑了,躲在豆荚里的豌豆,也硬梆梆的,老了。这时,过了秋,豌豆也能翻出无数的吃法——在铁锅里猛火翻炒,然后用水浸透,加油盐酱醋吃;放沙在锅中,将晒干的豌豆放在沙中炒,炒得裂开口吃;和肥厚的猪肉一起焖着吃,清水加盐巴煮着吃。……可惜,味道都比新鲜的豌豆差好多。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块地,还在村子的北边。地里,还会种上一些豌豆。
只是,我们却不在村子里。而种地的人,变成了别人。山水迢迢,来到了南方。每年豌豆成熟的季节,我都会想起那一片盛开的豌豆花,紫色的,在绿蓬蓬的枝叶中,跳着,笑着。而我,那一位少年,在大片摇曳的豌豆花中穿行,唱着儿时的歌谣:
豌豆花,蚕豆花,花儿谢了结豆荚。
豌豆荚,蚕豆荚,睡着几个胖娃娃。
豌豆米,蚕豆米,大家吃了心欢喜。
……
去年,父亲在市场里见到了新鲜的豌豆。买了回来,做了一碗豌豆鸡蛋紫菜汤。青豌豆,黑紫菜,黄色的蛋花,那新鲜的色彩如同儿时一样,诱人眼睛,吊人胃口。喝了一口,新、甜、美,二十几年了,还是儿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