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已至,这标志着冬天正式拉开征程。
季节性生长的树,差不多都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杆在凛冽的寒风中涩涩发抖。
小雪日刚过,天气就发挥了它的独特魅力。昨夜大概午夜时分,窗外呼呼的狂风卷着邻居家房檐下哗哗着响的塑料纸,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朦胧中听见风中伴着沙沙的雨声,像半夜里婴儿嘤嘤抽泣声从远方飘来,风好像打着滚从远处扑来,咣当一声一下跌倒我不太严实的窗户上,脑袋立马变得意识清醒起来。
听着风雨声,感受着从窗户缝隙挤进一绺绺逼人的寒气,心里也冰凉冰凉的,这小雪让天气一下子寒冷起来,突然就好想好想下一场雪。
记忆中好像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但细细算来,是大前年才下过雪的吧?!
那是父亲离世前一年下过的雪,也是父亲在世时经历最后的一场雪!
那年冬天放了寒假,我带着儿子回娘家。那天晚上,我和母亲侄女侄子们一早窝在了床上玩,父亲像往常一样,拉了条椅子坐在房间和我们摆龙门阵,这样的夜晚是温馨的。通常也是这样,我回家的晚上父亲就会和我们唠叨许久,从国事到家事,直到唠叨到我上下眼皮架不住了母亲已轻鼾微起时,父亲才意犹未尽的休息去。
那天晚上很冷,我们没摆多久的龙门阵,就叫父亲去休息了。山村的夜是非常宁静的,静得连山上有鸟的一声轻语就会打破那份宁静,正因为太宁静才使得在汽车喧嚣声中过惯了的我反而睡的不踏实。
入夜没多久,就听得屋后嗒嗒的水滴声,降雨即降温,那一夜伴着雨滴声半醒半睡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还没起床,就听见父亲开门出屋子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见父亲在外面大声的嚷着:下雪了!下雪了!竹子上全是雪!
小家伙们被惊醒了,立即从床上跟着父亲惊喜地叫着翻身爬起,来不及套上外套就及着拖鞋一溜烟往外跑去,他们飞奔带过的风冷嗖嗖地扑面而来甚至像钻进了被窝,我打了个寒颤,看了一眼墨黑色的窗户,竟也不想起床看雪了。
窗外逐渐放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被窝温度仿佛下降了好多,我耐不住雪的诱惑,还是起床了。
走出大门,迎面被竹上的雪砸亮了眼,我以为我们西南方只会下小小的雪片,万物身上只会披上一层薄薄的积雪,然而,眼前竹叶上洁白的厚厚的积雪却让我大吃一惊!
门前整遍竹林全被积雪覆盖了,在堂屋门前看去白茫茫一遍,不见一片叶子的底色,眼前银光刺眼,灰色的天空还没这遍竹林色调高昂。
我立马飞奔出了院子,院子外隔壁薛大娘家废弃的土坯房瓦片上、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
随手拂了拂挡在去薛大娘家道上桂花树上的雪,信步步入薛大娘荒废的院坝里,院坝中几窝还很茂盛的叶子如细面条丝般的杂草,居然也负重着积雪,一丝丝的叶子被压弯了腰,叶子被从中间分开四散打开了来,样子非常的美丽,我不禁掏出手机蹲下身为它们留下精美瞬间。
薛大娘院坝左边只有一棵橙子树,视线比娘家开阔许多,我怜惜完那几株野草,直起身子四野望去,白茫茫的世界落入眼帘,对面很远的山峦此时仿佛就在眼皮底下,山峦下的村庄也好像近在咫尺,一沟的纯白,像婚礼中刚登台的新娘婀娜地舞动着白色的婚纱,那么迷人,那么纯洁,我不禁双手捂着嘴睁圆眼惊叹的地道:“哇,好美呀!”
想到这么狭窄之地雪景竟然这么怡人,那不是视野更广处风景岂不更妙哉!心下想着,脚下便生风地回到屋里向楼顶爬去。
到了楼顶,眼前照旧被高过楼顶的竹尖所阻隔,视线还是没有打开来,这时天空又飞起了细雨,雨中还夹带着片片绒白的飞雪,间隔地飘散下来,这就是仙女散花般的景象吧!
母亲和父亲在厨房忙着早餐,炊烟细细袅袅地从烟囱飞起,怕是惊动了这洁白的世界,只肯在厨房瓦片上空周旋一遭,便无声的散去。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着雪,他们顾不了冻得像红萝卜似的小手,大把大把地朝对方扔着雪球,而雪球砸中处还砸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冲出院子,飞得老远!
母亲见不到我,在厨房高声唤着我的乳名,父亲则絮絮叨叨地大声吼着我:“看到就怕咳,也不小心身体,这么一大早,在外面到处乱跑……,还不快回屋!”
这时的我哪听得进那些话,一溜烟串下了楼,向屋后的山上跑了去,母亲的吼声被我甩在了脑后!
我像急猴一样窜到了小时候常坐着发呆的那道山梁上,举目望去,这世界仿佛都为我亲切伸出了双臂,离我比平时更近了,近得可以看见很远处晃动的人影!山色同共,银白色的汪洋世界,将绿色的植被掩埋干净,连同大大小小的村庄,连同那些村庄若隐若现的小屋都不现了影儿!
屏住大口呼吸,生怕猛烈的气流拂落身边小草的积雪,眼观着这么浩瀚的银白,我甚至忘掉了自己的存在,也忘掉了世界一切的声音!
雪还在小雨中飞翔,衣服和头发上早已粘上了一层密密的小水珠。我伸出手,接住一片从眼前飘落的雪花,雪花在我掌心深深一吻,便与我掌心融合一一一化成了丁点水珠来。
这时候的我,忘记了世界,也忘记了身在何处,更忘记了自己!我在这银白的世界徜徉,又被这银白的世界拘谨!忽然觉得自己好大,大得拥有了整个世界,忽然又觉得自己好渺小,渺小得连一片雪花也容不下自己!
在我聚神神游我的世界之时,父亲突然出现在身边,他马着个脸朝我吼道:“还不回去吃饭,这么大个人,点都不懂照顾自己!”
我被父亲的话拉回了我惯有的世界,讪讪地跟在他身后回到了家!
记忆中的那场雪,似乎已根植于我的内心,其实那晚我可以和父亲唠叨得更久一点,谈一谈自己的生活,说一说对将来生活的打算,然而,时光没有等我!
父亲是说走就走的,虽然生活赋予给他一世的操劳,但他却没有丁点的放弃,他热爱土地,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都没有放弃过去地里转一圈!
说他是突然走的,也未必正确,在一个人的时候,我会回想父亲走的前一段时光。其实父亲应该早就重病在身,那段时间他说他腿痛且伴有僵硬的感觉,他在乡镇私人诊所随便拿了点药应付着吃,没去市医院作个检查,那时我们都没在意他的身体状况。
在他生病的那段日子,他借着来街上抓药的机会,还把他种的蔬菜带来送给熟人吃。我不明白,他这么一个鲜活的生命,怎就没给我们一点早先预见呢!在我的意识里,父亲身体应该是很硬朗的,认为他生病也只是一丁点的小病,不久就会痊愈的。
也就是那场下雪日,是父亲在世时我最后一次陪他最长的时间,我这么一个糊涂的人,现在还记得那天我随父亲干了什么。那天回家,我和母亲父亲在沟里的田地里拉了围油菜的围栏,这围栏是防鸡偷吃菜叶围的。这些年沟里的地没有用牛耕,都是他一锄一锄的刨出来的,我认为父亲有用不完的劲,他像头蛮牛!
然而,当油菜收获季节结束快榨油时,父亲却突然不在管他从早到晚梳理着的土地,他也不再管我身体怎样了!直到他的遗体从lcu推出时,我在一瞬间才发觉他好脆弱,他就这样说走就走,丢得下我们和他深爱着的土地长眠!
时隔两年,我一度迷糊,有时会突然很想父亲,觉得父亲离开我很久,像是离开十几年了!有时又觉得父亲还在世,只是我有许久没见到他了!我时常在重新与他相逢,在他与我相逢的每一时刻再重逢,每当那时,我都知道那是我潜意识的假设,我都知道那是我与父亲的过去生活!
这么久来,我从不愿相信父亲已离开,而这种念头在我人生能记忆的每一个时刻,如同今天的我想起了雪,就想起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