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1922年秋天,诗人徐志摩从英国剑桥留学归国,石破天惊地发表了一篇《徐志摩离婚通告》。
杨步伟在《杂记赵家》一书中回忆“那时还有一个风行的事,就是大家鼓励离婚,几个人无事干,帮这个离婚,帮那个离婚,首当其冲的是徐志摩和他的太太张幼仪,那时她还怀着孕。”
第一次见到她的照片时,他便嘴角往下一撇,用嫌弃的口吻说:“乡下土包子!”
婚后,徐志摩就没拿正眼瞧过她,他认为张幼仪是一个没有见识、没有自我的传统女性,根本配不上自己。他对她说:“我以后会要离婚的。”
尽管他照常履行基本的婚姻义务,亦不过是遵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而已,满足两位高堂含饴弄孙的愿望,就算责任和义务两清了。
张幼仪生下长子徐积锴,并没有改变徐志摩对她的态度,不久,徐志摩就出国留学。
后来,在张幼仪二哥张君劢的要求下,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张幼仪接至身边。
梁实秋曾描写徐志摩:“他饮酒,酒量不洪适可而止;他豁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偶尔打麻将,出牌不假思索,挥洒自如,谈笑自若;他喜欢戏谑,从不出口伤人;他饮宴应酬,从不冷落任谁一个。”
前女友林徽因说:“志摩是个很古怪的人,浪漫固然,但他人格里最精华的却是他对人的同情,和蔼,和优容;没有一个人他对他不和蔼,没有一种人,他不能优容,没有一种的情感,他绝对地不能表同情。”
他总是习惯伤害最爱自己的那个人。
在得知张幼仪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时,他冷若冰霜薄情寡义:
“把孩子打掉!”
妻子说:“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的。”
他回答:“还有人因为坐火车死掉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
之后,徐志摩干脆消失,将她一人留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无人可依。百般无奈下,她写信向二哥求助。后来,她被送到柏林待产,在痛苦辗转中产下了次子彼得。
孩子刚出生一个月,徐志摩却突然出现,决绝地递上一纸离婚协议逼她签字。
张幼仪没有任何纠缠,协议书上讲定的五千元赡养费她一个子儿也没要。
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付出都是徒劳的,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她!这份委曲求全的婚姻给予她的,除了羞辱,再无其它。
正如张幼仪对这段感情的比喻:我不过是一把扇子,炎热堪用,秋天见弃!
张幼仪虽然也是出身名门,接受过新式教育,却带着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她对爱的理解就是:“好好照顾志摩和他的家人。”
张幼仪说,她母亲有八个儿子四个女儿,但她母亲从来只告诉人家,她有八个孩子,因为只有儿子才算数,“女人就是不值钱”。
她与父亲则更为隔膜:“除非爸爸要求,我从不在他面前出现……除非他先开口对我说话,否则我不会在他面前启齿。”
在教育这个问题上,张幼仪的父亲也与他周围的环境保持一致。张幼仪的二哥和四哥都早早出国留学,她父亲依然觉得让女孩子接受哪怕最基本的教育都是奢侈之事。
张幼仪的幼年,母亲曾试图给她裹脚,后来在二哥的坚决反对之下才停止。
1925年,命运多舛的她又经历了丧子之痛。次子彼得因患病医治无效死亡。
在从柏林回国的列车上,窗外大片生机勃勃的田野疾驰而过,手捧幼子骨灰盒的张幼仪面色平静,却心如死灰。
伤痛让人清醒,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明白,人生任何事情,原来都要依靠自己。别人的怜悯,搏不来美好的未来。
张幼仪把自己的人生一分为二,“去德国前”和“去德国后”。
去德国前,她大概是什么都怕,怕离婚,怕做错事,怕得不到丈夫的爱,委曲求全,可每每都受到伤害。她如菟丝花,缠绕寄生在他高大的树干上,一无所长,仰人鼻息。无论是经济,还是感情,爱得无尊严,活得无价值。
去德国后,她遭遇了人生的最沉重的怆痛,与丈夫离婚,心爱的儿子死在他乡,人生最晦暗时光,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笼罩着她,一切都跌至谷底。
徐志摩赶到的时候,只见到了她脸上的两行清泪。后来,张幼仪领他看了彼得的遗物,睡过的床铺,喜欢的玩具,穿过的衣服。
他发了痴般地看,心痉挛成一团。对被他抛弃的妻子,又多了一层敬重和理解,原来,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竟把孩子照料得如此的好。
人生只能靠自己来成全,当你选择强悍,全世界都为你开路。
回国之后的张幼仪被徐志摩的父母收为了干女儿。他们将家中的财产分为了三份,一份给徐志摩,一份给张幼仪,而另一份则留给他们二老养老。至于财产,则全部交给张幼仪打理,张幼仪则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先是在东吴大学教德语,后来又在张嘉璈的支持下出任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副总裁,经她管理,原本亏损严重的银行转年便扭亏为盈,加之家族支持,银行三年后资本超二千万元,几乎创下金融界奇迹。
与此同时,八弟张禹九与徐志摩等四人在静安寺路开了一家云裳服装公司,张幼仪又被邀请出任该公司总经理,这也使她的经营能力得到了极大发挥。当时的名流名媛都以能穿上 “云裳”的时装为傲 。
后来,他冲破重重阻碍与陆小曼结合。
他们恋爱时,轰轰烈烈、死去活来。一旦走到婚姻的门口,琐碎和平凡,便会扑面而来。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搭乘的飞机失了事,她颤抖地接过电报,泪如泉涌,一动不动地站在玄关里,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因为志摩前一天还笑着和她说:“飞机很安全的,我不会有事的!”活生生的他,此时已经阴阳相隔。
送电报的先生还告诉她,这封电报送到过陆小曼家,可她说“徐志摩的死讯不是真的”,拒绝去认领尸体!
张幼仪让弟弟和儿子去收尸,自己则留在家中安抚公公,主持丧事, 写下挽联:
万里快鹏飞,独憾翳云遂失路;
一朝惊鹤化,我怜弱息去招魂。
在她心里,徐志摩永远是自己的丈夫。
葬礼过后,张幼仪又把他未尽的责任全部承担了下来:服侍他的双亲、抚养年幼的儿子,管理徐家的产业,甚至寄钱接济徐志摩后来的妻子陆小曼。
她没有和挫败的婚姻计较,没有和抛弃她的丈夫计较,而是选择了和自己较量。就算是个弃妇,也要活得光芒万丈。从一个惧怕得不到丈夫爱的女人,变成了那个你爱不爱我都无所谓的女强人。
1969年,幼仪亲赴台湾,找到志摩的好友梁实秋、蒋复璁,出版了《徐志摩全集》。
甚至她的品质赢得了林徽因的尊重,临终前,林徽因要求见她一面。
她赢得了周围人的尊重,几乎所有人对张幼仪都评价甚高,梁实秋对张幼仪的评价是:“凡是认识她的人没有不敬重她的,没有不祝福她的。”
张幼仪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磨难,最后,她无憾了,幼年、童年、青年时期有过的那些遗憾,都在中年、老年时期一点点得到弥补。
她赢得了命运的尊重,独居30年后,她决定再婚,征询二哥和儿子的意见,二哥表示“希自决”。
儿子的回信情真意切:“母孀居守节,逾三十年,生我抚我,鞠我育我……综母生平,殊少欢愉,母职已尽,母心宜慰,谁慰母氏?谁伴母氏?母如得人,儿请父事。”
两人的同意,让张幼仪的幸福之感油然而生。那一年,距离徐志摩去世,已然二十二年。
终于,幸福降临,人间美好,岁月深情。
多年后,她功成名就,提起这场沸沸扬扬的离婚,她淡然一笑:“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成长。”
虽被遗弃,她却不说徐志摩一句坏话。
她说: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爱的话,那我大概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