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是喜欢说“Holy”,一会Holy Father,一会Holy这个,一会Holy那个。我当时猜想应该是慈祥或者神圣的意思。
后来有首歌里面还唱到“Holy Lamb”,连只羊都是Holy的……
我还听到他经常提Jesus,Father,Son,最后来句“Hallelujah”。
“Hallelujah”听上去很高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当时猜是“吾皇万岁”,不,“吾稣万岁”的意思,后来让我们唱的一首歌的歌名干脆就叫《Hallelujah》……
老男人一堆话说得我又不知所云,听上去像在讲圣经故事。
这一段说完,又全体起立,把红皮书翻到另一页,开始唱第二首歌。
我就像看西洋镜似的,看他们一会起立合唱,一会坐下听讲,一会又起立合唱,反反复复,虽然我自己也和他们做着同样的事。
我心想,这个学校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教会学校了,怎么中介来之前都不提的,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本以为即使在欧美国家,也只有神学院才会要求学生天天来教堂。
我一边唱着一边思索,这么生动优美的钢琴曲,弹奏者应该是位优雅的女老师吧,也可能是位美女学生,我开始陷入了幻想中。
退场的时候,我特意往走廊尽头的钢琴方向认真眺望,赫然发现坐在琴后面的竟然是胖头鱼!
万万没想到,长得五大三粗的胖头鱼竟然会弹钢琴,还是这么高难度的圣曲,这让我大跌眼镜,不由心里默默地为他加了点分。
说起来,我们在小教堂的座位不是固定的,每次都是坐不一样的地方。
有一次我坐在很靠近钢琴的地方,发现这个琴很复杂,是从来没见过的一款。光键盘就有三排,底部有好多个粗长踏板,键盘上方琴身上又有近十个按钮。弹起来发出的声音比一般钢琴大好几倍,足以响彻整座小教堂。
整个演奏过程,就看到胖头鱼神情自若地弹着键盘,不时双脚灵活地踩动踏板,又不时脱手按下按钮,忙而有序。
多年以后,我被一个上海音乐学院的小姑娘约去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听马友友的演奏会,我看到墙壁上有很多金属粗管子,下面还有个弹钢琴的人,我就问她,那是什么?
她告诉我,那是管风琴。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很久以前R学校小教堂里胖头鱼弹的不是钢琴,而是管风琴。也突然明白了原来那么响的琴声是从粗管子里发出来的,可是我怎么没在Chapel里注意到过任何管子……
印象中小教堂里的正式宗教仪式不算太多,一年里只有几天比较隆重,可能是宗教节日。每到那时会有很多老师和学生穿着白袍红衣走到台阶上,学校的唱诗班也会出动。
有一次看到Captain和几个同House的英国学生也穿着白袍红衣在那一行人里面,平时不太安分的他们,那时候却显得严肃安静很多。
我注意到,在教堂里出工不出力的不止我一个,不少英国学生也是唱得很敷衍。还有些很小的小朋友可能是感到有点压抑,表情很不自然。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很专注的,合唱水平高得似专业团队。
我发现每首圣歌都很有感染力,搭配的胖头鱼弹出的伴奏也很美妙,我后来每次过来就当作参加一场音乐会。
如今,大部分歌曲旋律已经忘记了,但其中有一首,到现在我还印象深刻。
还记得有一次在小教堂,我正在放空,神父模样的老头照例让我们翻红皮书唱歌。
顿时,一阵特别饱满激扬的琴声汹涌而出,瞬间让我上头了。
片刻后,周围所有人开足马力唱了起来,每一个都比平时更铿锵有力。
作为一个被迫才来的无神论者,一向对唱圣歌不太走心的我,这次也被这壮观气场渲染得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随众人一道高歌起来。
当唱到“Bring me my bow of burning gold! Bring me my arrows of desire!”,“Bring me my spear! Oh clouds unfold!”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到了一名中世纪战士,身披铠甲,手持长剑,不断左冲右突,在枪林箭雨的战场上奋勇杀敌。
最后唱到“I will not cease from mental fight. Nor shall my sword sleep in my hand.”,“Till we have built Jerusalem. In England's green and pleasant land.”的时候,我又猛地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壮与孤寂。
整首歌荡气回肠,即使像我这样毫无宗教热忱的人,听了都有股为了一种信念而提起剑去砍人的冲动。
在红皮书上留意到这首歌的名字就叫《Jerusalem》,我心里寻思,耶路撒冷不是在以色列吗,十字军不是东征过想直接从阿拉伯人手里抢回来吗,是不是因为打不过萨拉丁,所以只好指望在英格兰重建圣城?
看来,所有信耶稣的都确实对耶路撒冷有种割舍不了的感情。抛开十字军的斑斑劣迹不说,那种情怀却也和我们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有点类似。
我又看到页眉处印着“National”,心想莫不成这是他们的国歌?怪不得威力如此之大。
很多年后我才查到英国国歌叫《God Save the Queen》,印象中在Chapel从来没唱过,也没人强调过哪首是国歌。
《Jerusalem》倒是经常唱,很多年后我查到原来这首确实是英格兰国歌,只不过是非官方的,当时好像忘了问胖头鱼这件事。不过看它这么露骨地透露着一种旧时代英格兰民粹,估计在苏格兰唱会被群殴。
时至今日,在写以上这一段Chapel的时候,我又心血来潮地从网上找到了这首歌,一边挤牙膏写作一边单曲循环了无数遍。
听着听着又不自觉地唱了起来,刹那间,仿佛我又穿越回到了那个小教堂里千人齐唱的宏大场面,又看到了那个被迫高歌的迷惘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