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鱼念完一长串人名，我听完几十声“Yes, Sir!”后开始好奇接下来的流程是什么。
“Ok lads, let's head to the Chapel now.”他抬起头说道。
听胖头鱼说到去Chapel，我想我们中国人又不是基督徒，应该不用去。
我上前问他，我们现在应该直接去教室还是回房间？
他看看我，淡然地说，你们要一起去的。
听完我想看来是要被迫入乡随俗了，同时感到几分钟前的自己好天真。
我们只好跟随其他英国学生一起出了House大门，往右手边走去。
我看到一群群其他House的学生也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其中有很多英国女生。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外国女孩子同时出现，觉得很新鲜。
她们虽然都穿着校服，但显得比同龄中国女生成熟很多。
她们大部分金发碧眼，也有些是棕发棕眼，皮肤很白，普遍都有点雀斑。有几个蛮好看的，不过还没有找到比Anna美的。
就这样，几群人合流成一股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坐落于学校最深处的Chapel小教堂。
小教堂和图书馆的建筑风格很像，深褐色的石砌外墙，半椭圆形状的木质大门，高耸的尖顶，斑驳的窗户，都无不体现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踏过门槛，进入Chapel内部， 眼前是一道很长的走廊，四五人宽，直通最深处的台阶。
台阶上是一座木讲台和一把王座一般的木椅，旁边摆着一些像是宗教用品的物件。
走廊两旁是一列列固定的联体木座椅，面对面地依次排开，前低后高。
我一抬头，发现天花板高到几乎看不见，整个大厅完全挑空，显得异常宏伟。
两旁座椅上方靠近楼顶的地方插着旗杆，每隔几米挂有长方形的旗子，笔直垂下，上面印有中世纪纹章一般的漂亮图案。
阳光通过台阶上方的盾形大窗户照耀进来，使整个小教堂变得绚丽通透。
定睛一望，发现每扇窗户上都镶着彩色玻璃，分别画着几位手持十字架的神话人物和肥嘟嘟的天使，表情均十分超然。
五颜六色的花窗图案在阳光点缀下更显得栩栩如生，又神秘莫测。
虽然之前通过影视剧对教堂有了个模糊的概念，但当亲眼看到那般前所未见的景象，我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正宗欧洲基督教国家的教堂，我心想一个学校内部的小教堂就走心成这样了，其他正规的大教堂是要华丽到什么程度……
其实Chapel内部构造不算太浮夸，有些地方甚至有些粗陋，但置身其中却会被一种莫名的神圣感所笼罩，使我这样本来对基督教无感的人都不禁庄严肃穆起来，仿佛真会感受到有一种主宰世界的神秘力量存在。
我跟着同House的英国学生走上了一排座椅坐了下来，其他几百号学生也陆陆续续地坐下，应该是全校师生都来了。
和前排座椅连着的长桌上，每一个人的身前都放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我想这应该是圣经了吧。
拿起来一看，封面上写着《Hymns – Ancient & Modern New Standard》，后来发现下方还用小字体写着“MELODY”。我心想，圣经不是应该叫Bible吗？
全部人坐定，教堂渐渐安静下来。
忽然间，一阵响亮的钢琴声响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我也赶紧跟着站起来。
大门再次打开，一个提着巨大金属十字架的男童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两排人，各十位左右，全部披着白色大袍，里面穿着红色长衫。
仔细一看，发现大十字架上有个男人铜像，全身赤裸，面朝下低着头，双手被钉在十字架两边，看了让我不寒而栗。
我心想这个可怜人应该就是耶稣吧，只是怎么让小朋友拿个这么重口味的东西，不怕人家有童年阴影吗……
他们一行人保持着整齐队形，随着钢琴声，徐徐地朝走廊尽头前进。
背景旋律听上去很古典很优美，在这一刻正好把整个宗教氛围烘托得淋漓尽致。
那时候没文化，单是觉得音乐很动听，举止很庄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钢琴声一直响到他们走到了台阶上，转身面朝我们。
不知道谁带头的，这时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坐了下来。
一个不知道是校长还是神父的英国老男人走到了讲台后，开始讲话。
我心想要开始听废话了，看来全世界都一样。
开头几句，他用慈祥平缓的语气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好像和开学致辞没有什么关系，没有想象中类似“同学们，新的学年又开始了……”的英文版开场白，也可能是我英文太差了。
他说着说着，有时候句子结尾会来个“Amen”，然后全体学生跟着一起回“Amen”。
我心想这个词我听说过，电视剧中教堂里那些假洋鬼子就喜欢没事来一句“阿门”，现在这里听到原版的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
“Page 186.” 老男人说道，我碰巧在听不懂的上下文里听出了这句。
左右众人纷纷拿起红皮书翻了起来，我也跟着翻到第186页。
我还没反应过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我也慌忙地照做。
这时钢琴声又突然响起，大家就这么一起唱了起来。
我心想，要死，本来还打算看看戏眯眯眼，怎么给我来这么一出……
于是，五音不全的我只好被迫和其他英国人一起跟着伴奏开始唱歌。
我马上偷看了一下别人的书，确认了自己翻到的那页是正确的。
我发现手里这本好像不是圣经，每一页都是五线谱配上歌词。我心想，搞笑了，这下是来上音乐课了。
五线谱我是看不懂的，歌词勉强看懂一半，感觉都是歌颂上帝的，我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圣歌？
一边瞎唱一边看歌词，发现歌词里有“thy”和“thou”这样的词，根据语境我猜应该是“你”的意思，这可能是“you”的中古英语说法。后来回去查了文曲星，发现果然是这样的。
一首歌唱完，大家坐下，英国老男人又开始讲话。
他老是喜欢说“Holy”，一会Holy Father，一会Holy这个，一会Holy那个。我当时猜想应该是慈祥或者神圣的意思。
后来有首歌里面还唱到“Holy Lamb”，连只羊都是Holy的……
我还听到他经常提Jesus，Father，Son，最后来句“Hallelujah”。
“Hallelujah”听上去很高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当时猜是“吾皇万岁”，不，“吾稣万岁”的意思，后来让我们唱的一首歌的歌名干脆就叫《Hallelujah》……
老男人一堆话说得我又不知所云，听上去像在讲圣经故事。
这一段说完，又全体起立，把红皮书翻到另一页，开始唱第二首歌。
我就像看西洋镜似的，看他们一会起立合唱，一会坐下听讲，一会又起立合唱，反反复复，虽然我自己也和他们做着同样的事。
我心想，这个学校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教会学校了，怎么中介来之前都不提的，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本以为即使在欧美国家，也只有神学院才会要求学生天天来教堂。
我一边唱着一边思索，这么生动优美的钢琴曲，弹奏者应该是位优雅的女老师吧，也可能是位美女学生，我开始陷入了幻想中。
退场的时候，我特意往走廊尽头的钢琴方向认真眺望，赫然发现坐在琴后面的竟然是胖头鱼！
万万没想到，长得五大三粗的胖头鱼竟然会弹钢琴，还是这么高难度的圣曲，这让我大跌眼镜，不由心里默默地为他加了点分。
说起来，我们在小教堂的座位不是固定的，每次都是坐不一样的地方。
有一次我坐在很靠近钢琴的地方，发现这个琴很复杂，是从来没见过的一款。光键盘就有三排，底部有好多个粗长踏板，键盘上方琴身上又有近十个按钮。弹起来发出的声音比一般钢琴大好几倍，足以响彻整座小教堂。
整个演奏过程，就看到胖头鱼神情自若地弹着键盘，不时双脚灵活地踩动踏板，又不时脱手按下按钮，忙而有序。
多年以后，我被一个上海音乐学院的小姑娘约去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听马友友的演奏会，我看到墙壁上有很多金属粗管子，下面还有个弹钢琴的人，我就问她，那是什么？
她告诉我，那是管风琴。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很久以前R学校小教堂里胖头鱼弹的不是钢琴，而是管风琴。也突然明白了原来那么响的琴声是从粗管子里发出来的，可是我怎么没在Chapel里注意到过任何管子……
印象中小教堂里的正式宗教仪式不算太多，一年里只有几天比较隆重，可能是宗教节日。每到那时会有很多老师和学生穿着白袍红衣走到台阶上，学校的唱诗班也会出动。
有一次看到Captain和几个同House的英国学生也穿着白袍红衣在那一行人里面，平时不太安分的他们，那时候却显得严肃安静很多。
我注意到，在教堂里出工不出力的不止我一个，不少英国学生也是唱得很敷衍。还有些很小的小朋友可能是感到有点压抑，表情很不自然。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很专注的，合唱水平高得似专业团队。
我发现每首圣歌都很有感染力，搭配的胖头鱼弹出的伴奏也很美妙，我后来每次过来就当作参加一场音乐会。
如今，大部分歌曲旋律已经忘记了，但其中有一首，到现在我还印象深刻。
还记得有一次在小教堂，我正在放空，神父模样的老头照例让我们翻红皮书唱歌。
顿时，一阵特别饱满激扬的琴声汹涌而出，瞬间让我上头了。
片刻后，周围所有人开足马力唱了起来，每一个都比平时更铿锵有力。
作为一个被迫才来的无神论者，一向对唱圣歌不太走心的我，这次也被这壮观气场渲染得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随众人一道高歌起来。
当唱到“Bring me my bow of burning gold! Bring me my arrows of desire!”，“Bring me my spear! Oh clouds unfold!”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到了一名中世纪战士，身披铠甲，手持长剑，不断左冲右突，在枪林箭雨的战场上奋勇杀敌。
最后唱到“I will not cease from mental fight. Nor shall my sword sleep in my hand.”，“Till we have built Jerusalem. In England's green and pleasant land.”的时候，我又猛地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壮与孤寂。
整首歌荡气回肠，即使像我这样毫无宗教热忱的人，听了都有股为了一种信念而提起剑去砍人的冲动。
在红皮书上留意到这首歌的名字就叫《Jerusalem》，我心里寻思，耶路撒冷不是在以色列吗，十字军不是东征过想直接从阿拉伯人手里抢回来吗，是不是因为打不过萨拉丁，所以只好指望在英格兰重建圣城？
看来，所有信耶稣的都确实对耶路撒冷有种割舍不了的感情。抛开十字军的斑斑劣迹不说，那种情怀却也和我们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有点类似。
我又看到页眉处印着“National”，心想莫不成这是他们的国歌？怪不得威力如此之大。
时至今日，在写以上这一段Chapel的时候，我又心血来潮地从网上找到了这首歌，一边挤牙膏写作一边单曲循环了无数遍。
听着听着又不自觉地唱了起来，刹那间，仿佛我又穿越回到了那个小教堂里千人齐唱的宏大场面，又看到了那个被迫高歌的迷惘少年……
文章摘自：连载《从复兴公园到113到K歌之王》第一部 Chapel 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