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白大褂,压力万钧

她突然撑起脸看着我,眼里似有细碎的浮冰:“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以为我也会自杀,结果还他妈就这样撑过来了。”


《白色巨塔》剧照


1

“这周要不要来我这边,参加一个party?”张菁刻意压低的声音缓缓从电话里传来,隐藏着一丝兴奋。

我有些诧异,这姑娘每次给我打电话过来,不是抱怨夜班太多,就是吐槽最近遇上的奇葩病人,每天下了班直奔家中倒头就睡,永远是两点一线的主儿,今天怎么会突然让我大老远跟她去参加个party?

“什么party?”我很是好奇。

“裸趴。”

“啥……我可能是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l-u-ǒ,p-ā,裸趴!你没有听错!”张菁的语气认真得像是在跟我讨论一门学术知识。

我的脑子死机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重启后,费半天劲才组织好语言:“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个聚会?都有些什么人啊?你怎么会想起参加这种……啊?”

她轻笑了一声,似乎对我的震惊并不在意:“我们医院的医生偷偷组织的呗。”

这下我更说不出话了。

半晌没听见我吭声儿,她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吓到了?哈,你也别觉得这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何况我们这种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的医生护士,每天在医院熬干了心血,下了班还不能自己找点乐子?”

我顿时语塞,想起前一段时间,她说在给一个病人输液时,因对方血管太脆一扎就破,她扎了两针还没扎上,当即被那位病人扇了一耳光。那人还指着她鼻子骂她是废物,连个针都扎不好,只配天天端屎端尿。更让她郁闷的是,围观的患者及家属只是在一旁看热闹,还偶尔附上几句冷嘲热讽。

那天下班回家之后,她喝了很多酒,给我打电话时已醉得可以。

我听她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说:“那句话……真他妈说得……太对了,‘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老娘不、不干了,我爸都没……打过我,那、那个傻X凭什么……凭什么打我?”她又例行絮絮叨叨说了些明天就辞职回家考公务员的话,后来却渐渐带了哭腔:“我……没有……做错,是、是他自己……血管太……脆了,为什么要……打我……”

“喂,你在听没?”张菁的声音陡然响起。

我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她颇有些无奈,只好又重复了遍:“我问你,这周要不要过来?”停顿片刻,她又清了清嗓子,“据说这次有好几个优质男医生,你……不过来试试?”

我哑然失笑,却实在对她口中的“优质男医生”和“裸趴”毫无兴致,只是很担心她——干我们这行的,工作压力巨大,时时精神高度紧绷,行差踏错(编者注:粤语,走偏了或者不小心走错了一步)就是一条人命,半点也马虎不来。张菁最近的确是情绪压抑急需宣泄——但,以这样的方式,显然不行。

略加思忖,我回复她:“刚好这周我调休4天,我过去看看你吧。”

“嘿嘿嘿……”她在那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过来就行,借口什么的不重要。”


2

我在成都东站坐上了下午5点的动车。秋日白昼渐短,窗外的村舍河流快速后退掠成虚影,暮霭微沉,水天一色。

待我到达之际,张菁还未下班,我拖着行李箱,打车去了她工作所在的医院。

这家医院有百年历史,也是国家多个医药项目的牵头单位,颇负盛名。而盛名之下,则是上万的日门诊人次和走廊里的“加床”——病房外的“加床”依墙而设,连大厅里都挤满了病患和输液架——显然,这里的患者数量已过度饱和。

医院里乌泱泱全是人,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各种焦灼痛苦的神情被暖色的光影切割。

我从摩肩接踵的人海中艰难跋涉到了普外科,张菁还在忙碌。在护士站等了半晌,我才见她满头是汗地推着治疗车从病房里走过来。治疗车下层满满当当都是收回的输液瓶和废针桶,有零星的几滴血色附在输液管上,红得刺眼。

处理完废弃物后,张菁用消毒液将手洗了好几回,才走过来跟我说话。她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神色疲倦,嘴边却缀了一抹笑意——细算起来,大学毕业至今一年多,虽然常打电话听到彼此的声音,但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毕业那天的宣誓仪式上:工作人员在学校食堂顶楼搭建了个场子,租了几台音响设备,临时充当毕业典礼的场地,偏又赶上那天停电,热浪翻腾,灼得皮肤生疼。护理专业100多名毕业生戴着燕帽端端正正站在屏幕前,右手握拳举至头侧,神情无比虔诚地高声宣读《南丁格尔誓言》。除却群体仪式感作祟,我还是能清晰地记得,当时胸腔里澎湃着热血的那股激动。

真实,又遥远。

跟我打了个招呼后,张菁拿起一堆患者的治疗单查对片刻,急急嘟囔了句“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还得去灌个肠”,便脚底带风地转身进了治疗室,两分钟后又端着治疗盘快速走到大厅“加床”的一位男性患者床前。

将手里的治疗盘置于床头柜后,张菁又从别处拖了一扇移动屏风过去。屏风的遮挡效果到底有限,只能从大部分视角上勉强遮住患者侧身从被子里露出的一抹白。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张菁正俯身与患者交涉,想必是对于露出部分的多少有了分歧。

灌肠时,多数患者出于害羞心理,只愿露出一个中心(菊花),但为了便于操作,我们往往会要求他们还得露出两个基本点(俩屁股蛋)。

交涉完毕,张菁很快将患者的俩屁股蛋儿攻克下,一套灌肠操作行云流水且标准规范。灌肠看似简单,却实实在在是门技术活。分寸、角度、深浅把握不好,你就很可能要遭遇一场不期而至的命运的洗礼。

以前在大学附院做实习生时,我一度扛起了肛肠科“灌肠小能手”的大旗,千菊阅尽而色不变。一般刚灌完,患者总会抖着臀大肌说“我憋不住了”,但这多数只是低估了自己肛门括约肌的自谦之词。而总有那么几位患者,十分耿直,说憋不住了,就真的憋不住了,刚把管子拔到口上,立马就感觉到他的外括约肌快速收缩了几下,我这厢还没反应过来,他体内的黄色物质便一泄如注,悉数浓墨重彩地喷溅到我的白大褂上——且落点准确,一滴不漏。

有些事不能细想,有些白大褂不能细闻。




“张磊!你自己过来看看你给37床开的单子!”一个饱含怒意的男声刺破了我的回忆,我被吓了个哆嗦,侧头看去,一个挂着主任胸牌的中年医生正坐在护士站电脑前,眉头紧锁地看着另一位年轻医生,年轻医生则一脸惶惶。

年轻医生凑上去反复看了几遍电子医嘱单,小声反驳了句:“挺规范的呀,这些不都是肾性水肿病人的常规用药?。”

主任掀起眼皮瞪了他一下,语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说得对,这些确实是肾性水肿的常规用药。但37床是个什么情况,你作为他的主治医生心里没数?他家里靠种地生活,根本没什么钱,你开的这些药是想救他的命还是要他的命?这个免疫抑制剂明明有另一种便宜的药物可以代替,你就不多动动脑子想一想?只晓得用常规药!常规常规,在37床身上就不常规!”

年轻医生已然有些动摇,但还是犹豫着说:“可是主任,那种药确实要比这个便宜,但效果也差一些……”

主任眼里黯了黯:“这个你说得也对,那个药确实效果差一些。但,如果你多站在37床病人的角度,你就会理解了。你知道这些农民一辈子有几次舍得进医院?之前有一个农村患者,强直性脊柱炎,每天顶着剧痛居然还能下地干活,活活熬了十几年才来医院看一次病。如果让他们选择,你觉得他们是愿意花1000治好90%,还是花800治好80%?”

我心中忍不住感慨:其实主任没错,年轻医生也没错。如何平衡专业化与人性化,大约每个医护工作者心里都有不同的砝码。

我正愣神,张菁不知什么时候已换好衣服,背上挎包过来挽上我的小臂:“啊,终于下班了,赶紧走吧!”

走出医院时,沉沉暮色像一条遮天蔽日的巨大幕布,严丝合缝地掖进了地平线。身后的幢幢人影逐渐远去,褪成世相的底色。


3

一打开防盗门,张菁立刻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声音带着沉闷,从沙发垫子里溢了出来:“靠,每天累死累活,真不知道这种日子到底图的什么。”

这种日子图什么,我也回答不上来。

眼下,我也正被急诊重症病房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跟院领导辞职四次均被驳了回来——见我执意要辞掉这份好不容易考进来的编制工作,护士长先是排除我脑子有问题,进而又怀疑我心理有问题,二话不说就拉我去了心理科办公室找医生咨询。

心理科的医生话还没说两句,就见我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哭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据说吓懵了当时在场的一众同僚。

之后,心理医生拧着眉头给我下了个“适应障碍症”的诊断。我这次的4天休假,也就由此而来。想到这暂时逃离后,还得回去继续日夜颠倒地高压工作,我的五脏六腑就像拧到了一块儿,不得舒展。

我虚叹了口气,又想起今天在护士站看到的那一幕,便随口问张菁:“诶,我今天看到你们科主任了,还挺认真负责,好像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主任啊?”

张菁将脸埋在垫子里,半晌都没有说话。

我以为她太累睡着了,正寻摸着去卧室拿个毯子给她盖上,还没起身,她却开口说话了: “他刚调来一年。之前那个主任……上吊自杀了。”

按照张菁的说法,他们科之前那位主任自杀,源于一念之慈。

当时,一名60多岁的女性患者来到他们院,求主任收治。一采集病史才知,老人患有肝内胆管多发结石和淤胆性肝硬化,结石总是反复掉入胆总管内,引发急性阻塞性黄疸,之前已做过数次手术,只能治标——要想治本,唯有换肝。

老人再次因结石引发急性阻塞性黄疸时,其他医院已不愿收治她。主任动了恻隐之心,将她收治进了本科,想通过做手术解决她的黄疸。谁料做完手术后,老人却极不满意术后效果——她想要的,是完完全全解决她的多支胆管内结石。

主任反复跟她解释:“这个多发结石只有换肝才能治好,现在的手术解决的是你的急性黄疸。”

老人经过几次手术,其实对自己的病情一清二楚,但好不容易遇到愿意收她入院又给她做了手术的冤大头,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手术后,老人不肯离院,之后竟赖在医院长达9个月,病历摞得有半人高,又纠集了一大票亲戚,数次对主任拳打脚踢,逼他下跪道歉并拿出80万赔偿金。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这场医闹迁延了200多天,在患者、家属、院领导及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下,主任最开始的据理力争,终于变成了无力妥协。在将刚买来还未装修的房子挂在网上售卖后,他停掉了当天的门诊,交接好一切工作事宜,带着烟酒来到自己待售的房子里。

几十支烟和数瓶啤酒并不能让他跟这个荒谬的世界达成和解,于是,他将一根尼龙绳搭在PVC管上,草草结束了生命。

故事讲述到最后,张菁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停顿半晌,她突然撑起脸看着我,嘴角还挂着一抹冷笑,眼里似有细碎的浮冰:“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以为我也会自杀,结果还他妈就这样撑过来了。”

我心里一滞,正要安慰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很快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所以说做人啊,一定要及时行乐,”我还没回过神来,她已走到了我面前半蹲着看着我,眼里闪着疯狂又兴奋的光——“明天晚上,跟我一起去吧?”


4

暗夜的空气中有玫瑰和红胡椒的香气徐徐扩散,低调魅惑。

我颇有些玩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张菁往手腕和耳后喷香水——似有若无的幽香,微微上挑的眼尾,一袭黑色紧身短裙勾勒出前凸后翘的丰满曲线——嗯,的确勾人。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女人味儿?”张菁拨了拨耳边的碎发。

我很是配合,立即表示女人味儿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她对我的反应颇为满意,末了,似不甘心地重复了之前的问题:“你真不去?”

“不去。”

“好吧,”她露出一丝失望,“你就是活得太束缚了。这人哪,要是给自己加了太多的条条框框,就没意思了。”

我不置可否,只嘱咐她:“放松一下就行,别玩太过火了,早点回来。”

“怎么可能不尽兴?!”她已收拾妥当走到了玄关处,一边穿鞋一边继续道,“今晚注定是个炮火连天的不眠夜!老娘一定要嗨到脑溢血!我走了,拜拜!”

我还想说点什么,张菁却已用力关上门,走了。

一室安静。

墙上的时钟堪堪指向8点,窗外千家万户灯火通明,有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好不热闹。枯坐无益,我便早早洗漱了上床睡觉,却始终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我想到,大学时为了更好地记忆人体解剖,我们把一箱医用人骨搬到了寝室里研究,战战兢兢地与一副骷髅同眠了几夜;还有无数次做动物实验后,我们还得往那些兔子血管内注射空气用以猝死时的不忍;还想到毕业时大家一起虔诚宣誓的热泪盈眶。

当时明月,不照今人。

“砰!”我正兀自想得出神,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我被吓了一个哆嗦,死死捂在被子里,喘气都小心翼翼——入室抢劫?不像啊……难道是张菁回来了?

“你睡了吗?”张菁的声音蓦然传来,还带着几分气息不稳。

我松了口气,坐起来披上衣服穿上鞋,出卧室门一看,差点没给我乐死——张菁正瘫倒在沙发上,脚边的地上放了个白色编织袋,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袋子上好几处地方或开线或破损,上面还依稀印着几个红色大字:建丰化肥厂。

再结合张菁这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我憋着笑试探着问她:“我X,难不成这个裸趴只是个骗局?其实是骗你们去捡垃圾造福社会去了?”

“滚犊子!”张菁抬起脸啐我,坐起来,活动活动肩膀,又冲我飞了一记眼刀:“老娘我就没去成!”

“那你这袋不明物体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那个编织袋。

“半途中接到医院电话,说是今晚紧急送来几个车祸重伤的,人手不够,就叫我回科室上了两小时机动班,”她缓缓垂下眼皮,睫毛轻颤,“是一家四口……可惜那对夫妻伤得太重,脑浆都从耳朵和鼻腔里流了出来,刚送来医院就死了。”

“刚忙完,又来了之前的一位病人家属,扛了满满两大袋自家种的鲜花生,说是要谢谢我们。推辞不了,我就扛了小半袋回来。”


5

据张菁后来所述,那位病人家属是个老年男性,住深山农村的土坯房,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城市的喧嚣繁华只在日历画报上见过。

老人在40多岁时老来得子,便对这个儿子有些宠溺。10多岁的儿子在镇子上念初中,虽偶尔调皮,但好在也没惹出什么祸事。只是上个月的时候,小伙子嫌老师聒噪,厌烦上课,便偷偷翻墙准备去网吧打游戏。结果从高墙上跳下来时,侧腰不慎磕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说起来,这小伙子也是个人才,当时他已明显觉得不对劲了,但来自网吧的召唤让他忽略了身体上的疼痛,毅然决然走向了网吧。结果游戏才打了10几分钟,脸色越来越煞白,冷汗滴滴滚落,侧腰的疼痛也愈发剧烈。

忍着痛回家后,老人将儿子一路辗转带往乡镇医院,小医院不敢处理,只得把人送到大医院来,然后被收治到张菁所在的普外科。

做完检查才知,小伙子磕伤的右肾破裂,且已出现休克症状,亟待手术。一听要做手术,老人颤抖着手将全身里里外外的衣兜掏了个干净,局促不安地掏出来几张面额不大的纸币和数张皱巴巴的角票。

老人胸廓起伏得厉害,布满褐色老人斑的脸上写满窘迫和无助,他将一大把散钱急急塞入医生的手里,嗫嗫嚅嚅道:“医生……我回去拿钱,我马上回去拿钱……”

医护人员安抚他,钱可以以后补上。遂开通绿色通道,紧急给小伙子做了手术,手术加上术后在ICU的治疗费用,总计2万7。老人再次从大山里赶来时,带来了东拼西凑的3000块钱。钱装在一个小布包里,缝制在贴身衣物内侧。这千辛万苦借来的钱,已然是老人眼里的巨款——显然,治疗费用是老人所无法承受的。普外科的医护人员心有不忍,于是纷纷凑钱替老人缴清了余款。

从那之后,到儿子出院前的一段时间里,老人把几张废报纸铺成“床”,夜夜睡在医院安全通道的角落。平日里除了照顾儿子,老人几乎承包了科室的大多数体力活:搬重物,推治疗仪器,换饮用水桶,甚至连保洁阿姨的活儿都抢着干。他似乎不敢闲下来,干瘦佝偻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各个病房和护士站。

老人常常搓着手局促地在护士站或医生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看到有医护人员手上有重物,就立刻佝着背跑上前去帮忙,积极之余又害怕被嫌弃,一张黝黑的脸总是微微泛红。

或许是怕方言口音太重被人笑话,老人也几乎不怎么说话,护士劝他不用帮忙时,他也只是一味固执而沉默地守在医护过道里。

再后来,小伙子很快恢复,老人便三步一回头地带着儿子回山里去了。

原以为事情至此结束,谁知回家之后,老人左思右想,内心仍是极为不安。可放眼望去,只有地里的花生长势正好,这是当下唯一有点价值的物什了。

老人找来两只编织袋,装了满满当当两袋鲜花生,袋口用绳子绑结实,最后把两大包捆到一起,颤颤巍巍扛上肩背。几十公里山路和国道,老人并没打算坐车——他也没钱坐车了。山路崎岖蜿蜒,老人走走歇歇,最终在两天后的深夜,到达了医院科室。

医护人员见到的他,分明是十足一副流浪汉样:衣衫褴褛,满面风尘,本就佝偻的背似乎弯得更加厉害。老人唯恐招人嫌恶,扔下两大袋花生就急急离去,离去时医护人员才发现,他脚上的布鞋已严重破损。

“也不知道,90几里路,他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又是怎么回去的。”张菁托着腮冲我笑了笑,睫毛根部有些濡湿。“他心可细了,你等下看,花生都是从地里拔出后把泥搓干净的。”

我沉默凑上前去,解开了她脚边的编织袋。袋子外部已有些磨损,而里面的花生个大饱满,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我倒出一大堆花生,剥壳装盘,走进厨房。冷锅冷油加入花生,八角花椒下锅佐料,中火酥至金黄色,起锅时撒些细盐,一盘油酥花生很快就做好了。我从冰箱里拿出几听罐装啤酒,唤张菁:“咱们喝点儿吧。”

万籁俱静,夜色浓得化不开,我跟张菁就着一盘花生米推杯换盏。

酒酣耳热之际,我戏谑着问她:“诶,以后你还去参加裸趴不?”

张菁抿着嘴摇摇头:“哎,不去了……裸体什么的,其实看多了就觉得跟人体模型没啥区别。”

语音刚落,我俩忍不住相视一笑。

静谧的夜里,除却花生的油酥香气,张菁身上的香水余韵也缓缓漫入鼻腔。

我知道,这是一款很小众的瑞典香水,名为“荒漠玫瑰”。前调肃杀,中调纯粹柔和。而灵感的来源,正是为了纪念在一战中无人区的医护者。




作者 | 开弓

编辑 | 许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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