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个温暖的天气,跟上诗人作家进入山乡秋野,感受一路秋色。他们是受邀诗朗诵去。山里住着一位诗人,南方某家电视台采摄一周,今天是结束日。为祝贺节目的顺利完成,摄制组提出,若有诗人朋友来参加诗朗诵,晚上再举行一次篝火联欢会,是他们心里的期望。
大家正在去的路上。车速太快,有人已经晕车了。我不朗诵诗,尽管山路十八弯。和曹兵认识,已经十年之久。我们很少交流,他写诗,我读书。早有去他家看看的想法,写小说的木沙和他常交流,两位美女诗人,李向菊、李蓉,更是诗人相惜。
我只和诗人,在他开始初写诗时认识。是一位读者介绍,她介绍她的朋友,也就是这位深山诗人曹兵。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并且有过两三次在新华百货,原州雁岭,师院书馆的三会聊天,谈论诗歌。
他给我非常朴实的影响,后来他一直在外打工,后来听说他的诗发表了。再后来,他出了诗集《我在田野等风吹过》。我购买了他的一本诗,算是最微的支持。他给我的赠言是:我一直以活着的方式在梦里掘金——曹兵。首先得夸奖一下,他的字写得美得让我惊讶。从他诗集的创作照片,更有一种诗人的深沉,他把山里的朴实和他的诗歌柔和在了经过风吹雨打的脸上,还有老屋,“一个乡村的苏醒”,比如《隐居在果实的内部》这首诗,是他的思想简介。一片雪花,仿佛有神的光芒/直立的玉米杆子,撑到了最后一刻/比如我七十岁的父亲,和他一样年纪的老人/他们在寒风中和自己较劲。一个青年的惆怅,他的孤独,他面对安身的前途,在沉重的诗句里,敲打着他的脊骨。他写《小幸福》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直到黑得再也看不见身前的路……能给多少钱呢?他和他都没谈这个问题/以命换钱的人,第一次无视了钱/弯了半辈子的腰,悄悄/直了起来。在打工时用这样的诗句,将自己和小幸福联系起来,这是诗人对生活充满着希望,不计较报酬的多少,是他对自己的宽容。
路上导航出了问题,稍微偏离了方向,曹兵又重发了定位。他早在交叉的路口和他的弟弟等待。
高速公路从山野横穿而过,正好经过他们的麦茬地。而进入他们家的路是一个直下直上的洼路。高速公路的铁栏,也给他们家的小路顺路长长地修筑了。这是因山里走出一位诗人的一种关怀。
麦茬地山洼上面就是他们家。三个窑洞,三间木瓦房。窑洞看起来虽然牢固,但是村部给他们严管招呼,不让他们住窑洞,我赞同这种严管。
电视台记者和摄影师都很年轻,很有朝气。他们以曹兵家人的身份迎接了我们。这让我对记者有了新的印象。这是新青年一代的工作者,已经远不是那个时代了。但我还是对这样的采编报道心存疑惑,他们主要宣传什么呢?
摄制组的一位青年,说话直接干脆,他让大家围成一个读书圈,自由谈论,不必管他们,他们就可以录制了。我倒是事先没考虑进去,镜头会一览无余将全场人都会装进去,我这时想跳出镜头,去在沟洼转转,似乎也不和情里,这会让诗人觉得我来没有诚意。我不朗诵诗,但是一个读者观众,他们要求场地人越多越好。我不能逃开,躲到远处。来了就要融入,但我穿的休闲西服却使我与在场的所有人格格不入,原来衣服也是这般让人不合时宜。
院子里气氛愉快。不远处的杏树,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一切。那棵杏树在有意无意进入我的视线。就像它平时看着诗人站在院子里独自思考的身影。突然这么一群人围在一起,聊诗,读诗,拍摄,这超出了它的想象。而对面不远的山梁一个连着一个,像是握紧的拳头,山底是长长一排柳树。一直延伸到曹兵家的麦茬地头。它们就像是早先准备,列队欢迎着这里的诗会场景。山和树木,显得异常安静。而洼台上的院子,也异常安静。摄影师按着摄像机也很安静。只有诗人们的谈话交流和朗诵声,为这一切安静的显示,提供了一个动态的高清画面。
她的母亲,从窗内看着外面的一切,这和她看到玉米,麦子,谷子,洋芋的感受大不一样。她是悲喜交加,还是更深的沉默,屋子也是安静的。
山里的农人既种庄稼,也写诗,庄稼种得越来越薄收,但诗却写得越来越丰收。
院子里的玉米还没卖出去,今年的玉米价格又跌了。他的诗集,却比玉米卖出更多,这是庄稼人意外的收获。
一听到农民诗人写得诗,读者越来越多。“我在田野等风吹过”,诗的朴实生活气息,是他们一家人的村庄山洼心歌。他的诗,更多是心地的质问和感叹,背页沉重的庄稼,栽种的感受和收成的无望,思绪在麦茬地打转,最终变成了心里的诗问。他的执着个性就像门前洼边的杨树,不屈地在风雨中直直挺立。
窑洞口堆放的玉米并不多,玉米地,麦茬地,在秋日的阳光下,裸露着它的肌肤,像是将满腹的心思,一览无余地倾诉。但沉默的山,一排不愿言语的山柳,洼坎边的迎着风口的杨树,都不愿诉说。
和摄制组老师谈及节目的主题思想时,他说:“我们要表现的是新时代的农民诗人,农民对于自身的改变,提供了一种可能的未来方向。”当然,这位老师并不是希望每个农民都去写诗。他通过他们的实地报道,勾画出山乡农民在命运与前途面前的选择和思考。农民的思维不仅只是局限于一亩三分地,而是广阔的发展空间,就连诗人都会产生与贫瘠的土地。这不仅是诗人的情感,而是这片土地的温暖。
等他们诗歌朗诵结束,我站在那洼边被山风吹。诗人们还在交流着。李向菊和李蓉的朗诵很动情,诗人的浪漫特质和诗人具有的情深,使这洼村换上了神秘色彩。还有木沙的朗诵——致玫瑰,用本地方言的朗读,更是感情至深。作家不露痕迹,但他的朗诵能让人听出心底的歌声。
我站在山洼边,感受自然的诗意和这片洼村的呼吸。如他诗中写道:窗外,一匹斑马在散步/我不会承认这是幻觉/我要骑着它走向更深的冬天——我是我的斑马。
有云从崖边压下来,很快就飘起来了雨点,雨点越来越大。雷声在头顶响了几声。天也快黑了。摄制组取消了篝火晚会。
他的母亲,这时站在门口屋檐下,她看见人总是笑,我感觉她是整个院子里最祥和的风水。虽然,对面的山,大半个圆呈现环抱式,给人一种聚气的祥和感。但他的母亲,瘦而端直的身材,高过了山洼杨树,她的笑容,为院子带来了祥和的气氛。她年纪七十有三,她对我说。她看见除了院子里的玉米,还有儿子的诗歌。
她不懂诗,但只有她知道儿子的心意,只有她知道儿子的快乐。
我单独问及她一些事,她的母亲说,这里的半山洼,只有他们一家人,住进这里已经三代人了。
她一直笑。不时就笑。那笑,是对儿子的期盼。她的爱,已经深入了这片山洼土地。我欲进屋,她忙说:“他爸听不见,耳朵聋,我也很听不见。”但是她知道我想进屋,她给了我无需进屋的理由,其实门帘已被我接起。屋子没人,想必是他的父亲在房子后面的那个窑洞。她继续笑,我们就这样站着,看院子最后的雨滴越来越少。
节目组的人和有关部门人分三波离开了。
临别时,曹兵定要请去彭阳吃饭。我们都表示,天色已晚,要早回去。他看我的思想很难做通。专门跟我说,他今天是诚心的请大家,是和节目组的一起就餐。我知道他是诚心的。我谎称我们已经和节目组道别了,我们回固原,不去彭阳,现在返回很不好意思,但是他很坚决。我看到这静默的山洼,他在深夜里,在诗里,孤独地面对着一个诗人的孤独。那门前的玉米,还没有卖出去,我们并不是顺路,专程绕一圈跑那么远的路,怎会吃得下。
和他告了别,大家已经上了车,在我上车时,回头看见他的父母站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我们这边。我向他们招手,他们也忙挥手。似乎就是要等到这一刻,他们才会挥手说再见。我感到他们的笑,是那么深情,那片下雨的云早转到了后山,山洼的黄昏,突然有了光彩。
我们向他们挥手告别。他们不停地挥手,我看见两位老人在笑。很想走过去跟他们叙叙再道别,只是车子已启动。
那挥手,一直在我眼前晃动着,他听不见,她一定告诉他,我找过他。亦或是我和她的谈话,她的兴致,她告诉了他,跟他分享了说话的快乐。
他们挥着手,遥望着。那一幕情景,是另一个世界,让我一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