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顾谦热心操持同学聚会,余雪得知他已成著名设计师。两人见面,顾谦惊喜,热情安排所有活动。酒宴之中,借着酒意,顾谦说出当年对余雪的暗恋。
冬日难得一见的金灿灿阳光从窗帘缝隙射进来几丝,在昏黑的室内如同光明宝剑,纤细的光柱中有淡淡的尘埃缓缓浮动。加厚的遮光窗帘也挡不住光明由外而内漫延开来。台灯淡黄的光晕仍然洒落在床头,有一个光弧正落在余雪的半边脸上。远远看去,她的脸一半素白如莲,另一半仍然隐藏在阴影中,鼻子那里形成一点微翘,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个小小的扇型弧度,让整张脸变得生动起来。
余雪睫毛扇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眼睛。她朝右边翻个身,把一团云似的被子搂紧在怀里,把脸也藏了进去。半晌,她才从被子里挣扎着露出脸来,伸手摸头,忍不住呻吟一声。醉酒的感觉太难受了。她向来外出是不喝酒的,昨天因为是和糖糖这些发小们在一起,后来便也放开来了,就喝多了。现在醒过来,嗓子干得要烧起来,连咽口水的动作都做不了。
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索,还好,玻璃杯凉凉的还在。她闭着眼睛半坐起来,斜倚着床头,一口气把已经冰凉的水灌了下去,感觉嗓子才回到自己身上,总算是能发声了。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阳光,才知道居然是个难得的响晴天。这个冬季一直阴雨连绵,余雪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房子里到处都是一股潮湿阴冷的霉味,像是被遗忘了一个世纪的老古董在角落里独自寂寞。
昨晚的事情慢慢回想起来了。送她回家的肯定是顾谦,这么说,他已经参观过她的小窝了?余雪不由得转头把房子里打量了一遍,用挑剔情敌的眼光看完了,心里这才安定下来,还好,简洁淡雅,典型的城市女文青的风格,不出彩,也不出错。多亏了她有一点整齐强迫症,平时都是收拾平整的,任何时候都可以见人。意识到自己不想在顾谦心里留下不良印象,余雪不由得苦笑,女人哪,看你这强烈的虚荣心!
在男人对自己是否有兴趣这一点上,哪怕平时神经粗大如铁丝的女人,此时也会无比敏锐,第六感爆棚。再蠢笨的女人,这时候都会化身福尔摩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漏掉的。何况是余雪?
想起昨晚顾谦他们兴致勃勃说要在过年时搞一次大型的年级同学聚会,她的头更加痛起来。她怎么就会爽快答应去参加呢?可见醉酒误事,实在是害人不浅。网络上早已经流传同学聚会的各种段子,都是套路,谁的心里不是明镜似的。顾谦他们是要拓展生意圈子,自然是热情高涨。她闲人一个,无职无权,没关系没人脉,跑过去凑什么热闹啊?
更惨的是,留在老家的同学都是成家立业的,女同学们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而她跟糖糖这两个异类,都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在家乡人的眼里,就是十足的“败犬”。任你在城市里怎么潇洒,回家七大姑八大姨们街坊邻里一串门,看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都透着可怜,那种眼神是有分量的,能压死人。
感觉未来太沉重的时候,不如眼下先把自己的肚子喂饱吧。吃饱了的人,总会多出几丝勇气。余雪左手把被子用力一掀,右脚已经下了地。光着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绒毛微微搔在脚心,皮肤迅速苏醒过来,浑身的感觉开始恢复。
她把自己洗漱干净,捯饬舒服了,这才打电话给糖糖。不出所料,半天没人接。耐着性子一遍遍拨过去,终于传来她懒洋洋的酥哑声音。昨天糖糖喝的可比她多多了,也不知道卖咖啡的人怎么练出来这样的好酒量。糖糖坚持说是天生的,余雪觉着是那些花蝴蝶一般的小男生们给灌会的。任你是谁,经常在酒吧迪厅里泡着,被酒熏也熏会了。
聊了一会儿,余雪说起后悔答应去参加同学聚会,糖糖沙哑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拉倒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就真不想去见他?”余雪忽然感觉自己被人卡住脖子,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谁都能哄,唯独自己的心是哄骗不了的。在层层的迷雾与障碍中,唯有内心,总是可以直中靶心,抵达事情的最根本处。
心事被说破,余雪反而不矫情了:“就算我想见人家,人家未必高兴见我。这么些年了,连蛛丝马迹都不肯透露一点给我,他是有多恨我呢!要不是顾谦提起,这几年我也回去过,怎么都没听说他。到底是学侦察出来的,反侦察能力没得说啊。”
余雪的眼前晃动着一张大大的笑脸,领章帽徽衬着那双眼睛,亮若星辰。英挺的鼻梁把脸完美地分成对称的两侧,连笑容的弧度几乎都是完全对称的。他站在身前,比她高了几乎一个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黑瘦的小子已经长成一个高大强壮的军人了。橄榄绿的军装端正严谨,扎紧的武装带显出他的宽肩细腰。走路的时候,每个脚步都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均匀,虎虎有生气。
那是大学二年级放寒假的时候了。一伙同学约好了过年聚聚,正巧章桦也有探亲假,就热心主张到他家去。以前大家年终相聚,他老实在部队里操练,愣是一年多没回来过。
余雪家离得远一点,到他家的时候,其他同学都已经到齐了。章桦家有个院子,院子里面一大蓬青翠的竹子,将庭院遮得严严实实。余雪远远地就听见欢声笑语,到了门口,下了自行车正要推车过去,听见啪啪的鼓掌声,一抬头,只见章桦笑眯眯地从竹子后面绕过来,大踏步向她走过来,一直走到快要贴着她才停下来。
余雪有一瞬间觉得他似乎想拥抱自己,他身上温暖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觉得有点眩晕。定睛一看,他已经接过自行车,带着她往院子里走。余雪跟在他后面,猛然发现一年多不见,要是单从后面看,她都要认不出他了。看着那副宽阔的肩膀和挺直的后背,还有像是用尺子丈量过的步伐,余雪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章桦像是后背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就说道:“怎么?从后面认不出我啦?”
余雪嘿嘿地笑,他便扭过头来,雪亮的眼神雷达一样扫她一眼,得意洋洋道:“怎么样?就没见过这么帅的小伙子吧?”说完还把下巴仰起来,一手扶着自行车,另一只手做个紧握钢枪的样子。余雪笑喷,他才笑眯眯地把手收回来,两人进了院子。
那天同学们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支气枪,吃完饭跑到院子里嚷嚷着要章桦教打枪。他拿着气枪是指哪打哪,换了别人,同样一支枪,不知道气枪子弹飞到哪儿去了。余雪也要试试,章桦不让她玩,说是女孩子家家,玩枪干什么。
余雪倔性子上来,非要试一试。章桦只好走过来,把气枪递给她。看别人玩的时候简单得很,真拿了枪在手里,余雪发现自己连端枪都端不稳。看他单手拿着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分量,余雪端在手里才发觉挺沉的。
章桦叹口气说:“女孩子就不该玩枪,算了,看你这么想学,我就勉为其难,教你一次吧。”说着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左手托住余雪纤细的左手掌,右手将她的右手食指放到扳机上,手臂伸直,托举枪支瞄准院子外面空旷处的一棵大树,准备射击。
余雪脸红得像涂了胭脂。章桦这样的姿势,几乎是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他的下巴轻轻摩擦着她头顶的发丝,宽厚的胸膛拥抱了她的整个后背,却又隔着一丝距离,温热的体温传过来,轻微的鼻息喷洒在她头顶。他粗糙的手掌有力地握住她的,温暖宽大的双手很快就把余雪冰凉的小手给捂热了。余雪觉得耳朵发热,头晕乎乎的,什么时候打完了枪里面的子弹都不知道。
后来大家收了枪支,回到屋子里谈天说地。章桦妈妈烧了热水让大家洗把脸,男孩子们都哄笑说一天洗脸不超过一次,余雪却觉得脸上手上粘腻,就去卫生间洗脸了。
章桦带她到卫生间去。里边的架子上,整整齐齐一排雪白崭新的毛巾,每一条都折成完全对称的直线型,每一个毛巾角都是九十度。章桦脸色微红,挠挠头,说:“不介意用我的毛巾洗脸吧?”一边伸手拿了一条递过来给她。
伸手去接的时候,余雪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指,两人受惊一般地飞快缩回了自己的手。余雪洗脸的时候,章桦就站在门口看着,她有点窘,嗔怒地瞪他一眼。他脸微微一红,却没有收回自己的眼神。四目相对,他清亮的眼神就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余雪的灵魂,两人之间,好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他们向彼此靠近,无法阻挡。余雪的手垂下来,软软的连毛巾都拿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