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苔藓(高中时写的旧文 )

“为什么不谈谈你做的梦?你看见了什么?”

“不,那不是梦,我经历过。”

“那你能描述一下那天的经历吗?”

“…好吧,不过,我希望你能及时把我拉出来。”

她重新回到那个秋日的午后。踩着落叶走过房子后的树林,站在熟悉的湖边。

金黄的梧桐叶飘落在湖面,皱褶的水纹被秋风带起一缕苍凉。她有些冷地缩了缩脖子,将手放进衣兜。

突然有一声怪异的鸟叫从身后的树林里传来,她惊了一下。

凝视湖面,她在湖面上憔悴的树叶间看见了漂浮的森林。

“等等,我想问一句,鸟叫和森林是同时出现的吗?”

“我不记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之,那片森林出现了。”

那是穿过迷雾和喃语从远古走来的针叶林,它凝重深沉的绿将世界的光亮打碎,让她视野里的其他景物黯然失色。它在幽深的湖面上像神迹般展现,虚空像清风将墨绿的图景托起,使它飘升,然后舒展,膨胀,翻滚。

顷刻间,她已迈入另一个世界。

她屏住呼吸,疑惑这一切怎么可能实现。这片森林是她的记忆王国,她用思维创造,用情感培养,直至淡忘丢弃。而如今它长途跋涉而来,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但是坚定和清澈的像科罗拉多的雪山在铁路旅行的玻璃窗面倒映的微光。

“为什么你要丢弃你的王国?”

有那么一刹她感到剧烈的痛苦和惊异,但背后的翅膀在蓝黑色的伤口下僵滞,她像定罪后入狱的犯人一样,从来没有感觉那么坦然。

  “你终究还是来了。一切如你所预言的。”她嘲弄,却感觉有些失控地颤抖,不仅是她,整个世界微微摇晃,伴随着浅灰色的晕眩和白炽的日光。她的森林,她独一无二的森林,沿着绳索如同复仇一般紧紧追来,踩过她的每一步腐臭在泥淖里的血迹,那一步步曾经隐形的声音现在打碎教堂彩色的玻璃冲进来,每一缕银丝般的声波都灌注进毁灭性的杀伤力,有了生命和灵魂。她听着,近了,近了,近得足够与她直视,成片的森林涌入她的血肉筋骨,融化和奔流,侵蚀和转化。但这不是结局,而是开始。

    双重螺旋的楼梯在她的眼前展开。白色的钢骨,玻璃帷幕与大片铁网形成通透的视线空间,外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绵延的森林。她可以展望山谷间的瀑布若隐若现的彩虹,孤立山峰上常年不化的积雪,绵延山脉上成片的针叶林,她熟悉每一颗树木的纹路和粗糙,它们的温度和气息,以及在潮湿的深棕色泥土上踩过时与它们交流产生的气流。转身踩在古罗马风格的编织地毯上,浅色橡木地板上每一处凹痕和灰白墙壁上的污迹都在召唤,她在门廊右手墙上放置的莫奈的睡莲有些蒙尘,走上楼梯首先会看见那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春》,她永远也临摹不够,然后是达芬奇,梵高,高更……酸橙色的羊绒毯子折好放在深灰色加白色细条纹的沙发左边,壁炉的墙上挂着一对鹿角,神圣地庇护着一切,右边的枣红色印第安地毯上有无论如何都洗不掉的第一次捕猎留下的血渍,上面还堆放着泛黄的书籍和潦草未完成的笔记……她不打算上楼,甚至不打算移动一步,即使它们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欢迎回归而不是冰冷仇恨。她知道打开每一扇门的后果,那么多的房间,有几间她是这辈子都没有勇气迈进去的,她承认,她很恐惧。但这不也就是造就她的源泉吗?一切的开始。

她发现不知何时拳头已经攥紧,冰冷的指尖感觉到掌心的冷汗,她有那么一刻觉得厨房里有几条鱼正在等着她开膛破腹,水还没有关,快要漫过锈迹斑斑的水槽。

突然一道光闪过,远处的天空传来隆隆的雷声,紧随在其后的是深蓝色的海洋,像深秋林间的落叶那么矛盾和不均匀,一团团恶魔眼睛的浓黑色和焚烧得太痛苦的碘紫色在海洋里战斗,将虚空的存在与真切的永恒按压进浓稠的液体里,没有混沌和消亡,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它们在天空,白昼变成了黑夜,挥墨渲染后留下比各色极光旅行还要震撼人心的图景。

森林深处燃起熊熊烈火,蛋黄和硫磺的味道从浓烟里升起。她看见树枝在迷雾里张开双臂,不知道是在求救,还是在欢呼,它们发出像阿拉斯加年轻的冒险者们在严寒饥饿中牙关卡嚓作响的声音,火焰像撕开包装袋一样冷酷地享用深棕色的粉末和黑臭的碎屑,那些精灵般扑扇翅膀跳动的分子闪着灵魂蘑菇的光向天空跃去,焚烈的高温漩流在它们上升时全力阻挠,勾下它们后用作头顶镶满玛瑙与祖母绿的王冠。而不堪一击的树叶蜡烛般融化,它们随气流叹息,想象自己在传世的檀木焚香炉里释放香气,每一缕热风吹过,都愈加感觉到顺遂与平静。

倒塌,如同多米诺骨牌。墨绿色跨过与深黑色兄弟情谊的界限,天使与恶魔并未交换位置,而是共同掉进了路西法的牢笼,大地的缺口关上,谁都没有资格再控诉着什么。她感觉到热风呼啸着从远处带来讯息:毁灭。告别的意志像枯手攫住她,但她不会再被欺骗,阴谋的复仇意料之中地展现,是时候睁眼看看它们到底要展现什么,以至于如此拼尽全力,锲而不舍。

这张精心织就的网跨过时空的界限,在熊熊烈火中消失殆尽,连同温度和声响汇聚成琥珀般的一点,残留下完整的废墟。目光所及,光影斑驳。

她的视力在慢慢消减,就像在夕阳下慢慢退去的潮水。海浪静静拍打礁石,海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飞翔的气息氤氲着海水的咸涩。她在晦暗中失去光亮,而深潭般的晦暗也突然溜走,固执的黑色一声不响的从角落走出来,与她对视。

对视,是神赐予的平等交流的契机。一瞬间,许多画面背负着沉甸甸的重量在燃烧中从她眼前闪过,她的童年,伤痛,怯懦,邪念,羞耻,悔恨,以及最难以承受的恐惧穿过她,光影变成镶冰的利剑,她的森林王国和宫殿是痛苦游走过时尾尖最后的那抹薄荷绿色的冰冷。

一阵清风划过她的左肩,她困惑的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陌生的心跳重新坠落回胸腔,白昼包裹着触觉和温度,蕴藏着她未曾料想过的新世界。白昼在黑暗中慢慢弥散,膨胀,沉淀,一团浅蓝色在中央展现,像树种冲破外壳迸发力量,顷刻间,天蓝色湖泊就在眼前。

她沉寂在白纸般的蔚蓝中,明净清澈的湖面向表层以下和四周远处延伸生长,从天际俯瞰就像深邃的眼睛。

闭眼,再睁开,金黄梧桐叶飘落的湖面重回视野,与属于她的湖泊 融合重叠。她不再拥有盲点。

飘荡在远处的呼唤永远不会停止,在幻梦里浮沉的灵魂啊,若有孤舟从河面漂流而过,追上它的气息去探寻真实的光亮。王国的太阳使真相成为盲点,但盲点绝不会吞噬真相。石南花在几个世纪的战场上荒芜了一片历史,而那白骨和鲜血祭奠的孤寂原野在昼夜的光影中记录下所有斑驳,一切绝不会终止,这是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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