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祭奠我的老师
有人说,人生就像一本书!那么我这本书已翻过去一半,尽管书中没有精彩动人的内容,也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但我仍然喜欢在断章残句中走走停停,寻寻觅觅。
今天是清明节,是一年一度祭奠先人的日子。我们如期奔赴家乡拜祭逝去的亲人,沿途到处可见拥堵的车辆和手捧菊花的行人。然而,就在这个祭拜先人的节日里,还有一些亡魂无法享受后人的祭奠,比如梅老师。
这么多年,我常常陷入对梅老师的追忆,不仅因为他常在课堂向同学们表示和我是忘年交,还因为当年那个中秋的月色和琴声。
梅老师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一个身材矮小,黑瘦的老人。那时,刚升入高中的我们终于松了口气,青春期的狂躁让我们刻薄地评价着一个个授课老师。但语文课大家都很喜欢,因为梅老师和善,而且每次二十分钟的课本讲解后,总会“之乎者也”地说起《红楼梦》,并穿插唐诗、宋词和名人典故。所以,提到梅老师,同学们都异口同声地说:那是一个好老头!
梅老师平时是一个寡言的人,只有当他说起《红楼梦》的时候,才会神采飞扬。贾府盛极一时的奢华,个中人物曲折不堪的命运,金玉良缘,木石前盟。他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俨然是在说着自己的家事。
梅老师一直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没人见过他的家人或者亲戚。据他原来执教的十二中的同学说,他曾经是南京一所什么大学的高材生,解放前担任过伪职,他没成过家,至于更多的消息,就没人知道了。我们也懒得去打听,那时,我们年轻。
梅老师的爱好不多,除了讲解《红楼梦》,好像就只有拉二胡了。
傍晚,琴声总会如约在他的宿舍前响起。有没有听众他并不在意,自顾拉着。去食堂经过教师宿舍,路过的时候我们只是远远看一眼。他佝偻着身子,微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像他说《红楼梦》,时而凝神不动,时而前仰后合。我们听不惯这样的音乐,两根弦的胡琴被他拉得像哭一样。
那时,我们真的很年轻。
记得进入高中的第一个学期,中秋的那天晚上,大部分同学去逛街或者看电影,剩下的在教室自习。我既不想上街,也不想看书。天黑后,我踏上通往后面山坡的小路,走进树林找了一片草地,靠着一棵树坐下,守着月亮出来。
山坡的位置很好,可以居高临下俯看整个校园。月亮渐渐升起,清亮的月光洒满校园。这时,有琴声传来。教师宿舍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在清冷的月光中,时而凝神不动,时而前仰后合。
树林中高大的乔木留不住纷纷离去的叶子,孤零零的站在山坡上,黝黑的树枝如伸向天空的手臂。月光就从它们的臂膀间漏下,在草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四周很安静,似乎所有的声响都在这个月夜隐匿了起来;又好像有无数的耳朵在树后、在草丛、在泥土里屏气敛息,像我一样在倾听。
月光清冷,琴声如诉……
很多年后,高中同学在春节期间组织了一次聚会。大家兴致勃勃地回忆着那个年代。我随口问了一句,“梅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梅老师?他过世好多年了!”一个在教育部门工作的同学说。“他晚景凄凉,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丧事是学校安排的。”
“那把二胡······”
“二胡?”
“哦,没什么。”我敷衍了一句。
没有其他人能有幸在那个月夜得遇老师的琴声,没人知道那夜老师用琴声告诉了我什么,我又听懂了什么。
如果说人生是一本书,那梅老师该是怎样的一本书呢?书中是否一直是凄风苦雨?书中的人物是否始终只有他孑然一身?书中是否还停留过谁殷殷的关切和顾盼的目光?
这本书永远合上了,今夜,我拂去上面厚积的灰尘,再次把它打开。月色皎洁,琴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