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个人的制裁能挽救另一个人的苦难，那么要制裁多少死亡才能拯救人世的悲凉。

倘若能消除世上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那么此身又将去往何处。

“很抱歉，我不能原谅逼我说出那种话的你。”

冰冷的刀锋悬在他的脖子上，那双握刀的手沉稳有力，那双直直盯着他的眼眸黯淡无光，如同吞没了更深的黑暗。

他不再是白日里温和儒雅的科学家青年，现在的他有着审视般的傲慢，有着游走在失控边缘的疯狂。

“从明日起将不再有量力大臣A403.”

他如此说道，麻利地将注射器扎进他的脖颈。

漆黑静谧的夜空，朦胧的月雾，还有“应邀而来做客”的青年。这一切本该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如期进行……

绝望，一点一点地扩散弥漫，月光，被乌云遮盖，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这是量力大臣A403仅剩的意识，随着月光彻底被黑暗覆盖，随着深绿的液体全部注入体内，他的意识与那抹不再明亮的月光一起坠下了虚无。

“哎呀哎呀，欢迎。”

A403走出长廊，来到前庭迎接他宝贵的客人。

那位客人刚在整理燕尾服就看到了主人正向他快步走来，于是，他毫无慌乱地做出了标准的行礼，脸上是司空见惯的用于应酬的微笑。

“很荣幸见到你，A403大人。”

“哪里哪里。”

A403和蔼地朝青年握手，“我还一直担心你没时间来呢。你能来就已经给我赏光了。”

“大人言重了。大人的邀请我怎么能推辞掉呢？”

青年将右手放在胸前，又朝他微微一鞠躬。

见状，A403便笑道：“既然贵客已至，就请移步后院，我们坐着畅谈！”

青年点点头，便跟随主人前往后院。

绕过环形长廊，再往深处走几步，便又是一个小花园。

像是走进了一座丛林，花园种植着许多类热带植物，宽叶和蔓条彼此相错，围簇着一座小圆亭。

A403站在圆亭旁示意就座。

青年收回观察的目光，便跟随主人在圆亭内设置的席位坐下。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打磨光滑，外表棕黄透明，纹理深黑斑驳的奇异石桌。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的石头。他的视线不由得被它捕捉。

A403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便向他介绍：“这石头叫琥珀，据说是地面上的玩意儿。”

“琥珀？”青年抱歉地说，“大人收藏了很多小人没见过的东西。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哈哈哈。这些东西是我从父亲那辈继承下来的。我父亲早年跟随先王乌拉诺斯大人，据说这些东西是神恩赐给先王的战利品，先王又把它们分赐给各个元老大臣。这些东西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但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若我没记错，你的编号是C542？”

C542颔首肯定，恭敬听着。

“真是一表人才呐。”A403很快露出欣赏的目光，“我听说了你最近在科研方面的成果。”

“你为国家推行永生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呐！”

听到此处，C542微微一笑，谦虚说：“大人，您有点言过其实了。就算没有我，还会有别人。科学的进步是必然的。”

A403责备般地又说：“让实现永生的手术步骤简化，创造了将‘灵魂’转移的载体。”

“你是发明了缪宁药剂的第一人，这份功劳只属于你一人！”

“大人找我来是希望我做什么呢？”C542忍不住问。

“哦。是这样的。”A403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听说你幼年丧母，如今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来，一个人一定很不容易。”

他举起桌上泡好的茶，装作一脸和蔼，“我想帮你，尽可能地帮你解决一些生活上的烦恼。但在帮你之前想问你些问题。”

“大人请问。”

“母亲的事一定让你难过吧。有了这样一个背景，无论去哪里都会遭到歧视、遭到排斥。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他的语气委婉，却又充满了某种殷切的期待。

“大人，我不太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

C542保持着镇定自若，可他的脸上却充满了勉强。

“可你一定很想知道真相，有偷偷调查过吗？放心，这里只有我与你，不会有第三者。”

“这是肯定的，大人。”C542叹口气，无奈说，“对于母亲的所作所为，我从来不理解，也不认可，只感到一片遗憾可惜。”

说完，他不再说话，脸上也不再平静，而是极力克制着悲伤。

看到他的反应，A403很满意。

“那就不谈这个悲伤的话题了。”

他饮下一口茶后又慢慢开口道：“我呢，一直希望能与一位医研出众的助手合作。”

“你知道，我国人口众多，而每年能排上号实施永生手术的人少之又少。手术费用昂贵，预约人数又多，一些收入微薄的居民要想实现永生实在是天方夜谭。”

“所以，我希望你能介绍一位出众的人才，与我携手为Golden Dusk的底层人民带来福祉。无论是谁，只要他足够忠心，都能得到我的重用！”

“你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

“这……”C542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回答。

“哈哈哈。C542先生胆子还真不够大啊。”

“要知道，在这做城市里，胆子太大或太小都只会招致无端的灾祸。”

“不仅自己还是身边人，都会因为一个念头而白白丧命。”

A403笑着，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那张难堪苦闷的脸。

“我想，王廷大学的首席教授应该懂得如何作答。这样好了，今夜九点之后，我会一直呆在舍下。”

见A403站起身，C542也连忙站起。

A403仍然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聪明的人知道如何选择。”

说完，他转身命令仆从送客。

仆从恭敬地来到C542面前伸出手，做出一个“请”字。

C542全程没有多说一言，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今夜不去的话，他自己甚至他唯一的亲人都难以见到明天的太阳。

在临走之前，C542转过身淡淡瞥了一眼A483离去时的身影，他不禁勾起了一抹微笑。

A403一直在室内等待，他打发掉了今夜警卫的看守，因为他相信C542会“前来应邀”。

他坚信，在王廷的灌养下，C542一定不敢轻易反抗。

因为，这里的人就是如此的无知愚蠢，懦弱胆小。

即使最亲密的家人遭遇无妄之灾，他们也只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乖乖摇尾巴献宠。

A403端着一杯红酒慢悠悠地晃到窗前，头上是清冷的月色，他举起酒杯饮下一口，可刚一放下酒杯就看见一位黑衣蒙面人漂浮在窗外。

蒙面人摘下伪装，露出他的脸。

他张开嘴，指向窗子，示意打开。

A403见来人果然是C542，他没有思考太多细节，便打开窗户，让他进来。

“你还是来了。怎样，你的选择是？”A403迫不及待地发问，可他仍要装模作样，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让C542感到有些好笑。

对于主动落入了蛛网的猎物他向来不会手软。

见到C542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A403没有多想，而是期待他的回答。

“当然了。大人，我会与你合作。”

C542卸下伪装，他眯起眼睛用余光细细打量起周围。

A403的房间里收藏着大量的像琥珀之类的石头藏品。

“但前提是，你得把你那些宝贵的收藏品一个不落的送给我。”

C542缓缓说。

“你想要我的收藏品？”

闻言，A403像是发觉到了什么。

A403嘲笑似地又说：“就那些收藏品还比不上你一个月的薪水吧。”

“大人，它们真正的价值不止于此。”

C542笑着，他踮起脚尖轻飘飘地来到A403面前，低声说：“正是那些藏品才构成了你如今的地位吧。”

“若是那些宝贵的玩意儿被烧毁或者偷走，那些觊觎你位置的人……”

“你竟敢威胁我！”闻言，A403立即暴躁如雷，他瞪向还在笑的C542，大声威胁道，“你若不与我合作，你还有你的亲人都——”

此话未能说出口，因为刀锋已明晃晃地悬在脖颈下。

不知什么时候，C542竟闪身来到了他的身后。

“我和我的亲人都会怎样？”C542在他耳边轻轻问。

A403不禁咽下口水，本能驱使着他大声吼叫：“放开我！来人呐！来人呐！”

可C542又怎能让他如愿。他掏出一张浸染了麻醉剂的手帕狠狠捂进他因大叫而张开的嘴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A403无法求救，又无法挣扎。

因为那把刀始终没有放下。

A403浑身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知道你想问我要干什么。”C542说，“但你始终低估了我。”

“重新介绍下我吧。我属于黑十字，代号‘夜枭’。”

“量力大臣A403，我想你也听过‘夜枭’的传闻。那一定也知道，夜枭是怎样杀人的。”

于是，夜枭收回小刀，面无表情地看着A403无力地瘫倒在地。

夜枭蹲下身，看向他迷离无神的双眼，开口说：“我能为你办到很多死亡方式，比如枪毙，摔死，闷死，呛死，毒死……”

“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夜枭平静地说出几分钟前他才说过的话。

A403很想露出一个笑来，可他做不到，因为夜枭加入麻醉剂的量实在是太大了。

他动动嘴唇，努力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可他的意识模糊，像一只随时都会断线的风筝。

“我……要……活下去……”

终于，他拼尽全力，说出了这几个字。

“活下去？啧。看来就连是我们的量力大臣A403大人也无法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

“活下去即意味着更多的罪孽……你想活下去，我当然会为你办到。”

“但可惜——我还有要抹掉你的任务，所以我只好折中处理了。”

说着，夜枭又从腰间的口袋掏出一根注射器，里面的深绿色液体在黑暗中竟然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是不是很像我新发明的缪宁药剂？”

“这是反-缪宁药剂，顾名思义，它发挥着与缪宁药剂完全相反的作用——能让人的灵魂彻底灰飞烟灭。”

夜枭一字一句说着，他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也就是说，能让一个聪明人堕落成不能自理的傻子。”

说到这里，夜枭不禁笑出声来。

“你…不能……做……”A403的身体动了动，他伸出恢复了知觉的一只手想带自己离开这里。

“当你所珍爱的藏品全部失踪后，你会因为受不了这种打击而变成傻子。你觉得人们会怀疑谁呢？”

“我只是奉命行事，委托我的不是黑十字，而是觊觎你位置许久的人。”

“我是个雇佣兵，只要你能给我想要的，我就可以替你去办任何我能办到的事。”

“我与黑十字的关系也是这样，所以，要恨就别恨我。恨你自己太贪婪太傲慢，才给了我可趁之机。”

夜枭说完这些话后，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A403，把刀架在他脖子下，最后，冷漠地将注射器扎进他的皮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