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生命的长度能和爷爷相仿,那么到今天,我这段旅程约摸走过了四分之一。心灵鸡汤里总说,二十五岁之前,你有机会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可是,就算过了这个有关青春与梦想的关卡,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看懂脚边渐次消逝的风景和风景中往往并不如你所料的自己呢?
二十五年可以干什么?
明净的窗几可能变得锈迹斑斑,高阔的楼宇可能被风雨侵蚀,推倒又重盖;
可能幼苗转眼间苍翠,可能溪流在人们的记忆中干涸;
又或者,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这类常引得世人讶异的词语,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在平平凡凡的日子里,变得触手可及。
而我唯一笃定的是,我由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成长为一个喜欢沉默的青年。越来越多的皱纹爬上越来越多的亲人的脸庞,谈不上容颜尽改,但终究是青春不在,就好像他们满怀着最大的希冀与祝福,将自己的活力一点点,一日日地从自己的身体中剥离,灌注到我们这一代人的躯体里,随之一同而来的,自然还有各类未尽的叮咛与嘱托。
这个世界的奇妙,也许在一定程度上就在于时间在它本身这个维度上的一往无前与代代传承生命的循环往复之间形成的鲜明对比。就好像滂沱的大雨中决然而下的雨珠,哪怕后者看到前者壮烈的结局就像看到自己的未来,依然前赴后继地相视一笑着迸裂,既残酷,又温馨。
还记得小时候犯错会被打手心,火烫的疼痛与严酷的说教深埋在如洋葱般层层包裹的记忆里。长大后,有时候觉得自己路越走越歧,事越做越错,严酷的说教却换成了一个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与角落里放肆张扬的嘲弄嘴角,也许有那么几刻,内心悸动的恍惚间就会怀念那些曾经的火烫感觉。
常用“怀念”这个词就会变得矫情而脆弱,而这些情绪往往不适用于成年人的游戏规则。明明不服输,却要在人前将结果看得风轻云淡,像这样的游戏悖论,时常出现在我们这个明媚世界的生活中。
过了童言无忌的年纪,不知怎么就学会了对很多事情沉默,可能是一种态度,可能是一种情绪,也可能是一种慌张而又故作镇静的赧颜。
可沉默并不像书里说的那样如宝如金,于是便试着用微笑用张扬用合群去进行一场属于自己的拨乱反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 握着刻刀的手,请再有力一些,哪怕为了那些或近或远投射过来的炽热目光不会失望,不会在这个明媚的世界中褪去原来的温度,悄然苍凉。
忘记了是哪一次生日,也曾学别人在祝福声中许下个小愿望: 愿为自己而活。现在想想,只能暗叹多年前的自己果真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单纯、自私而又一厢情愿。走得越久,摔得越狠,越容易明白一个道理: 你真的没有站在这个明媚世界自转的中轴线上,生活永远不是原来臆想的那样,不是因果关系和逻辑顺序的简单相加。故事只是故事,在汹涌人潮中随波逐流的你也许只是一个亟待过河的小卒子,后有追兵,抬望眼,楚河彭湃,汉界艰险。
也许所谓忘记也就是选择性失忆。
在旅程的岔道口上,我们要么彷徨,要么,太匆忙。
上学的时候总趁父母不注意,去楼上拿淘汰的电视机看央六的电影当消遣。有一部《武士》,至今都记得,不是直接宣扬尚武的精神,而因主人公由奴隶一步步为了信念而成长的脚步而动容。
“只有经历过长途跋涉的人,才能看到归乡的漫漫长路。”
片尾的这句台词也曾被我写在笔记的扉页上,那时总渴望着冒险和闯荡,却不知道,它们与跋涉之间还差了一些分量,也许是肩上的分量,那些扛在肩上的责任的分量。
二十五岁,一个令人尴尬的年龄,见证了许多知己或故交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喜结连理,多年的坚持与陪伴开花结果;也还有更多的朋友孤身奋战,一个人哭,一个人笑,或者将自己的情绪熟练地淹没在众人狂欢的浪潮中。微醺,礼服的领带却不乱分毫,妆容依旧美丽而精巧。
终究,幸福或成功,圆满或欢乐,已经不能像应试教育一样,用一张考卷来简单衡量,我们都在跌跌撞撞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收获着这个世界在我们二十五岁时,给予我们的无字箴言。每一句,都是沉甸甸的。
时间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或者最公平的给予者。我们珍视或者浪费着他的馈赠,在这个没有脚本的舞台上一深一浅地踏着,由少年踏向中年,由此时此地踏向另一个节点,由一段旅程踏向另一个,二十五年。
幸而或者不幸,我们不像鱼一样只有三秒的记忆。我们可以在回忆的沙河中沧海拾贝,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品尝过各种滋味才能在未来的阳光静好中更好地负重前行。
还记得《这个杀手不太冷》中,雷诺对小女孩儿问题的回答。
“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总是如此。”
以往一直觉得这个答案过于直接而残酷,可仔细想来,又有哪一份平安喜乐不是从挣扎艰辛中孕育的呢?
终究还是不如在生活中当个雷诺,直面深渊,面色淡然。向过去挥挥手,看未来,要昂起头。
再见,过去的二十五年。
抬望眼,又是一个晴天。
阅不清人间事,糊涂少年;二十五载岁月,喜乐不言;作文,聊以自念。
2017年8月14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