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恺阳见着这些人光嘴上说着,也没一个人上来帮扶,冷冷地蹙了蹙眉,瞧也不瞧,扶着女子,侧望黑漆漆的窗外。未过多久到了宏兴路站,待车停稳,他站起身子一把横抱起女子,下了车。那老太帮忙托着也跟着走了出来,坐着的老头一见,急忙提着东西跟着下了车。
一只只手机在他身后“咔擦咔嚓”响个不停。有人现场直播了起来:“哈喽哈喽,各位亲爱的朋友们……”
老太对着老头点着头,示意着:“你别干站着呀,快去找个地铁里工作人员啥的啊,得快点把姑娘送医院。”老头忙“哦哦”应了两声,便蹀躞前行上了移动扶梯。
“你这样抱着累,去那里候车椅上。”
原恺阳在老太的帮助下让女子平躺在了等候长椅上。他蹲在一边,注视着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她有张平坦瘦削的瓜子脸,坚挺俏丽的鼻子,双眼狭长,皮肤苍白,皮肤下细细涌动的血管纤毫可见。
原恺阳注意到,那女子始终双手握着一样物体,即使在昏睡中也未曾放手。他凝视着女子握在胸前的双手,那纤长的手指缝隙间银色物体若隐若现地反射着光芒。随着女子急促起伏的呼吸,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了跳动。
乍然,他猛地一惊坐在了地上,女子瞪大了血红的双眼直视着他的眼睛。女子微微翕张双唇,轻吐郁气,喉咙处鼓出“呃——呃——”嘶哑的呻吟声。原恺阳微微侧过头,女子的眼球也随着转动,身子开始颤动,下巴抖动着,半张着口,涎水从嘴角淌下,喉部发出低沉骇人的哀鸣。
“你要和我说?”
那女子停止了颤抖,静静凝视着他,张开了口,想要发出声音的样子。
犹疑片刻,原凯阳缓缓地把脸凑近,慢慢地侧耳贴近了她的嘴唇。他感觉到女子双唇冰冷的温度传导到耳廓的触感,那些许肌肤绒毛摩擦的抖动,带来奇异的酥痒感受。
那女子却始终一动未动,一声未发,仿佛此刻两人凝固在那片刻的时空里,成为了静的雕塑。
“拿着。”女子仿佛用尽了全部的精神和力量,吐出了两字,又颤巍巍缓缓举起了手,将手中的银色物体递到了原凯阳面前。
“我?”
“拿着。”说完,女子又陷入了昏睡,手一垂,银色物体掉在了地上,弹动了两下。
老太还在观望着电梯口,未注意到这一幕。这时,几个工作人员在老头的引导下提着担架匆匆赶来。他抓起银色物体塞进了裤子口袋。
原恺阳将大概的情况和一秃顶的中年人交代了下。老太主动要求跟着去医院,看看能帮上点忙什么的。接着女子就被抬上担架护送着离开了。望着远去的众人,原恺阳长舒了一口气,望着手机上的时间,又长叹了一声,待到下一班地铁,也赶紧离开了。
到了单位,原恺阳疾步穿过走廊,一路上遇到的人相互点头示意打着招呼。
迎面走来抱着一摞文件的瘦长男子,招呼着:“几天没见了,还好吧。”
“黄书记早,已经没事了。”
“那中午一起啊,上次和你说的建一个兴趣小组的事,报名挺多的,咱再聊聊。”
“行,知道了。”
“那中午见。”黄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走过转角,直行到底,原恺阳走进了办公室。一盆盆拱兰、吊兰、富贵竹,墙角的绿萝,妆点的整个办公室绿意盎然,和同事们打着招呼,走过一个个隔间,来到了中间靠窗的办公桌前。桌上的显示器上,粘着一只穿着超人服装可爱的卡通玩偶小猪。他注视片刻,不禁莞尔一笑,坐下后,开始处理起累积的工作。
“喂,原恺阳。”坐在隔壁一短小精悍的年轻男子用脚一蹬办公桌,乘着办公椅滑到了他边上,轻声说:“你知道吗,你回来的可真巧啊,这两天大姐头都要哭出来了。”
“又怎么了,有人挑头来闹事了?”
“这算什么大事?你没看网上啊?”
“我这不是病着么?”
“你病着就光躺着啊?不看电视啊?手机也没上过网?”
“上网啊,这又怎么了,有什么事能让何处哭出来啊?”
“看来这次你真的病得不轻。我和你说啊,前几天接回来的……”
“麦格,回你位置上去。”一个高挑的女子打断两人的谈话。她烫着齐肩的短发,脸型瘦削,双眼狭长,鼻直口正,上着蓝白条纹衫,下穿深蓝瘦腿牛仔裤,脚蹬黑色厚底高跟鞋,气势凌厉而干练。麦格见了她,缩着头,忙一把推着椅子滑回了自己的办公区。
“小原,你脸色看上去还不是很好,多注意休息。”
“谢谢何处关心,我没事了,休息得挺好了。”
“工作做不完的,身体才是本钱,休息好了还怕没活干。”
“真没事了。”原恺阳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膛。
何处长那风霜凌厉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接着说:“没事就好。不过最近工作任务可不轻,你刚生完病,先不急着帮忙接待,小柳那里忙不过来,你先去帮衬着,还有这七个案件跟一下,抓紧催一下进展。”
何处长把一叠件袋搁在了他办公桌上,刚转身欲走,又回过身来说:“明天下午14:00白海医院开会,跟我车,13:15准点门口等。”
她旋即又回身拍了拍麦格办公桌的搁栏,说:“麦格,楼下忙不过来,这个礼拜你就在那里。”
望着何处长“噔噔噔噔”离开的步伐,麦格在背后吐了吐舌头。原恺阳别过头瞅着他,摇头晃脑老气横秋地说:“大姐头精气神绝佳,不见要哭的样子。”麦格努努嘴,收拾好物品,关闭电脑,也离开了办公室。
转眼已到下午,偌大的办公室最多时有12位同事办公,此刻只有3人在,都忙碌的忙碌,外出的外出,接待的接待,上班时间,竟有难得的一片宁静,只有偶尔的咳嗽声,键盘的打字声,沙沙的翻纸声。
原恺阳仰靠在办公椅上,享受着午后阳光和煦地轻抚,暖洋洋的,掀起一阵睡意。他仔细观察着手中一件银色圆柱体的电子设备,该物件上有电子显示屏,若干接口,USB的口子,明显是一个MP4。他摁下了电源,启动设备,随即又拨动了几个按钮,查找内部的信息,翻来覆去,只发现了一首歌。于是他拉开抽屉,找出一根耳机线,戴上后,接入MP4播放了一首名为《完全因为爱》的歌曲,他在听了个前奏后,察觉这并非空气乐队的那首名曲。歌词内容大概如下:
我曾孤独的走着,在一片混沌中
承受过所有的喜悦
你无尽索取的恩惠
只有放纵和挥霍
我始终与你同在,留在你的心中
当一切终将结束
请记住我所有的爱
崎岖之道必将平坦
我正孤独的走着,在一片废墟中
承受了所有的哀伤
你无情施予的折磨
只有沉默和后悔
我始终与你同在,留在你心中
当一切终将离去
请接收我所有的爱
黑暗之路必将光明
我将孤独的走着,在一片虚无中
承受着所有的疼痛
你无须担心受伤
只有宁静和安详
我始终与你同在,留在你心中
当一切终将来临
请献出你所有的爱
荆棘之途必将永恒
曲调哀怨而又悠长,震人心魂,又近乎宗教的庄严,由管弦乐器伴奏,一女一男合唱,似乎并非专业的歌唱家,高声部明显压低了音高,但两人配合的相得益彰,却也娓娓动听,令人神往。
原恺阳听着歌曲,似整个人站立在一片开阔的湖面上,面山背林,倾听大地的震鸣与万物的齐啸,当旭日升起,回归安详与平静,沉入湖水中,与生灵化为一体。
当全曲结束,他还在回味歌曲的意境时,手机铃声响了,接过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闵永曾的名字。
“喂——嗯,是啊,我还活着,活蹦乱跳着呢——我还上班着呢,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滚你妈的蛋,你上班才聊天把妹呢,我忙着呢——你妹的,别拖泥带水的,简单点——你又要江湖救急?——到底什么事啊——哦,我听着呢——嗯——嗯——这你关你屁事啊——好,见面说——今天晚上,行啊,没什么事——老地方,老时间,就这么定了——等一下,帮我带包醋——你问那么多干嘛,你带就是了——啥牌子的都行——晚上见。”
挂了电话,原恺阳复又沉入到那首歌曲中,随手扯过一张纸,用铅笔潦草地写下了一段简谱:4,5,6,5,4,4,4,2,3,5,5,2……似乎不太满意自己默写的谱子,旋即又划掉了。冥冥中,那女子瞪大血红双眼直视着自己的神情,透着不甘与哀伤,伴随着这首歌曲缠绕在自己的眼前,挥之不去。他懊恼地把银色MP4扔进了自己的包,烦乱地翻着堆积的材料,想要赶走这莫名惆怅令人厌烦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