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阳——”女子凄厉的呼喊声震动着原恺阳的耳膜。他站在一条走廊上,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门,也没有可以透视的窗口。昏暗发黄的灯光晃动着,浓郁的黑暗不断蚕食着仅剩的灯火。他无法看清,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晃动着,如一缕白烟在盘旋飘荡。他循着喊声的来源摸索,然而静谧与黑暗一同吞噬着最后的感触,将他拖入无尽的凝滞。
“恺阳——”女子凄厉的呼喊声再一次从走廊的尽头传来。灯光发黄闪烁,发出“滋滋”的响声,影子在地板上扭动着。他极力辨认声音的方向,黑暗像吐着信子的蛇,扯动着他的心弦。对不可知的恐惧,使他既想要止步灯光下,又不自觉地向前移动了脚步,犹豫间,闪烁的灯光熄灭了,一切陷入了黑暗中,只有喘息的声音拂过脸庞,留下些微的触觉。
“恺阳——”女子凄厉的呼喊声如同在阴影中盘旋弥漫的尘埃,无处不在,环绕在周围,渗入皮肤,侵入内脏。他试图回想自己是如何进入这里。这走廊是如此熟悉,他想着该如何离开,于是尝试着前行,手指拂过一扇扇门,沿着走廊挪动着,悄悄地前行着。不知走了多远,过了多久,到了一个左转的拐角处,手指搭着坚实的墙角,转过了身子,前方似乎有扇门掩着,房内漫射出昏黄的灯光。
“恺阳——”女子凄厉的呼喊声从门内阵阵传出,像波浪般涌过他的脸,震耳发聩,他忽然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好像……带着记忆中涌出的疑惑,他不禁向光源走了过去。
门,被推开了,突如其来刺目的光芒使他有些目眩,日光灯照亮了整个房间。一个个整齐的工作隔间似乎都在摇晃,一盆盆拱兰、吊兰、富贵竹在文件柜上摇摆着,还有墙角荡下的绿萝,如此的眼熟。他本能地向前走着,环视着周围,不断寻找着。房间无限地在扩大。他走过一个又一个隔间,扫视着桌上一堆堆散乱的文件、材料,重复,枯燥,充满了灰色的基调,放眼望去,像蔓延的灰色蜂窝。在这一片灰色中,一只电脑显示屏上的粉色卡通小猪跃入了他的眼底,令他滞足凝望,伸手想要触摸,那一米的距离却似乎永远靠不近。
他惊觉过道中站着一个粉衣的女子,不言不语,静默地注视着他。他想起了什么,要喊她,喉咙口却吐不出半点声音。他想要去拉住她的手,之间那距离却永远迈不过。一堵空气的墙,挤压着他的双脚,阻碍踏出那一步。相顾无言,这一刻似乎被冻结在了短暂的时空中。
粉衣的女子指着他,在说些什么,却只见其口不见其声,又有些惊恐战栗,捂住发出尖叫的嘴。她在提醒些什么,又害怕着什么,他暮然回首,一张腐烂变绿耷拉着眼球的脸,紧贴在面前,张着那残缺不齐、掺杂着深黄色粘液牙齿的嘴,猛然咬住了左肩。他推搡着,扭动着,使劲地用拳头砸着怪物的背,然而,所有的垂死挣扎丝毫无用,那张朽烂的嘴撕扯着他的肌肉,啃咬着肩骨,吮吸着鲜血。他觉得浑身越来越冷,手脚冰凉,双眼渐渐模糊不能视物,身子疲软了下来,仿佛坠入了黑洞,黑黢黢一片,虚无无物。
忽然一道光线从黑暗中射出,温和的声音从光芒中传来,呼喊着:“恺阳,恺阳……”
“恺阳,恺阳。”这声音似乎有些短促而急躁。
原恺阳猛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朦胧,有点晕眩,恍惚间扫视周围,还是卧室内熟悉的景象。窗外已是晨光微露,秋风乍寒,晨练的音乐声、车辆鸣号声一片沸腾,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良久,一群鸽子在他眼中飞过,撑起身子,发现蓝色印花被子早已被踹到了床下,浑身冰凉,亦有冷汗澄澄。
一个身高马大、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子走进了房间,一边弯腰拖起被子,一边蹩着眉头嚷嚷着:“睡糊涂了啊,怎么被子都蹬了,才没好多久,快裹上,今天别去上班了,跟领导打个电话。”
“哦。”原恺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冰冰凉的,没有丝毫发热的症状。前些日子连续的高热,令他有点模糊了时间的概念,无论在梦里还是现实,总是有种混沌的感觉,就像整个人浮在一团焦油里。
但是焦虑似冰冷的蛇缠上他的躯体,打了一阵冷颤,才如梦似醒,推开母亲裹上来的被子,“妈,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不小心蹬了被子,才一会儿的事,别大惊小怪的。”原恺阳一手抓过床头柜上摆放凌乱的衣物,立刻换上。
“老婆,我的袜子呢?”隔壁房间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粗厚低沉的嗓音。
“阳台上晒着呢,自己收一双去。糟了,我还煎着鸡蛋呢。你当心别再感冒了。”母亲赶忙离开了房间。
原恺阳的母亲是一个小学语文老师,性格爽朗,直性子,退休在家没多久,无事跳跳广场舞,参加居委会的活动,日子过得也十分多姿多彩;父亲是一名法官,古板、认真、执着,做事一丝不苟。如果说性格的话,原恺阳还真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吵架,而且父亲总是会对他个人生活指手画脚,令他越加不满。
用完了早餐,原恺阳随便地说了句“走了”,就提着包打开门出去了。母亲正在帮父亲烫西装,听见关门声,撂下熨斗,往客厅一瞧,急忙拿起饭桌上装药瓶的袋子,开了门忙喊:“把药带上。”他头也没回,应了句:“没事了。”便噌噌地下楼了。末了,母亲悻悻地咳了两声,不住嘟哝着,关上了门。
走出小区,穿过马路,到公交站台上,未及站定,一个穿米色短外套、褐色短裙、黑色长筒袜的马尾辫女孩就向他打了个招呼:“原哥,今天就去上班了啊!昨天你妈说你还躺在床上看了一天电视。”
“我骨骼惊奇,可不可以。”
“切,谁在床上趴了三天,脑袋都烧糊了,还骨骼惊奇。喂,你真的没事了啊——”她故意把最后的几个字音拖得长长的。
“没事就没事,你怎么跟我老妈一个样。”
“她不是和我妈嘀咕着嘛,说我做她儿媳妇就好了。”
“我要忍两个妈啊。”
女孩撇着嘴说:“切,谁稀罕你呢。”
原恺阳眼前的这个马尾辫女孩,娇小活泼,婴儿肥的娃娃脸有着一双剔透晶莹的棕色双眸,额间宽阔,双颧鼓鼓,一对酒窝,带着皎洁灿烂的微笑。
这时一辆129路公交车进站了,女孩朝他摆了摆手,告别道:“我先走了哦。”
“喂,黄妍,把《丧尸世纪》最新一集传给我。”他扬起首,扯开喉咙喊道。
黄妍上车前,朝他咧嘴一笑:“我妈叫我晚上带包醋。”
公交车伴着嗡嗡的噪声卷着滚尘远去了,原恺阳远远瞧着,轻声嘀咕着:“酸掉你一嘴的牙。”
站台上人似乎没往常多,公交车也尚未到,他从右手裤袋里拿出了一个手机,顺手点开了一个号码,屏幕上显示的一个叫“怡”的名字,他的神色略有些暗淡,大拇指迟迟没有按下去,伫立了片刻,一阵车鸣声催促着响起,于是收了手机,上了车。
换乘了地铁8号线,原恺阳斜倚着坐在长椅的最边上,手中捏着手机,注视着地铁移动显示屏上播放的《每日早新闻》:太阳系边缘的彗星将与火星近距离接触,墨西哥失踪学生案告突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西非国家塞内加尔埃博拉疫情结束,美国达拉斯护士如何感染埃博拉病毒,日本女阁僚参拜战犯神社……一边站着的两个青年男子正调侃着媒体又换了尺寸更大的漂亮女主播,对面坐着的老夫妻抱怨着医院排队时间长医生服务态度差,背靠着门的三四个工人嚼着蛋饼说着些闲言碎语。
刚过了陈航新村站,上来稀稀拉拉些人,也各自找着地方站定,地铁车厢里仍有些空荡荡的。他身边坐着一个着绿外套、灰连衣裙、穿长筒靴、脸色苍白的女子。突然,女子仰头倒在了他的肩头,整个身体没了力气似得,把重量压在了他身上。原恺阳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推了下,没意料到她人一软,就往地上翻。
他即刻两手一兜、一搂,把女子扶住,周围众人的交谈声顿时停了,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他俩身上。原恺阳有些羞赧,别过头忙把女子扶正一只手托着身体让她依靠在椅背上,另一只手轻轻怕打她的头部,刻意大声地呼唤:“姑娘,姑娘,醒醒,醒醒,没事吧?”
女子睁开了眼,双眼耷拉着,眼袋浮肿,眼角充满血丝,她微微露出歉意的微笑,旋即又闭上了眼,似又失去了知觉。原恺阳感觉到女子皮肤透着冷汗,呼吸急促,隔着衣服也能触到其灼热的体温。
此时,对面的老太太注视了会,把双腿上的包和装物的塑料袋递给了老头,站立起来离开了座位,搭了一把悬着的拉手走了过来,用另一只手掌贴着女子的头,半晌,惊讶地说:“女娃子又是高烧又是发汗的,这会儿该是休克了,马上得送医院。”
四周的人七嘴八舌的嚷开了:“打120,叫急救。”
“地铁上,急救叫到哪?”
“过了三站,到澴河路站就有医院。”
“要联系家人啊。”
“还是叫警察吧。”
“不会是传染病吧。”
“你怕你躲远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