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我们也翻过沙丘而去,朝着那头狼的方向。人绕过沙丘追来。这些催命鬼,死缠到底,我们追狼,人追我们。但我们和狼用四条腿跑,他们虽然只有两条腿,却不用腿,妈的,没出息的东西,有本事下来跑跑看,跑不死你老子不是狗,老子剁掉两条狗腿给你。
十二 亡命天涯
这番追逐真是在生死线上奔驰。那头狼有超乎寻常的耐力,伤痛、疲累都不曾使它退缩和停留,它在生死关头全力以赴。我们也在生死关头,此时如何弄死那头狼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后面那群不知死活如疯子般的人才是心头大患,他们有代步的工具,完全不知疲累,卷起沙尘,如野兽般的嚎叫着追我们,不时的放枪,总有一枪能伤到一条狗。
我们追不上狼,也摆脱不了人。只得死死盯住那头狼,步它的后尘拼命狂奔。它是头聪明的狼,虽然此时已来不及去做过细的疑兵动作。但它时而爬上沙丘,时而又从沙丘上返回,甚至绕着沙丘转圈子,渐渐地离我们越来越远,而人的车不能直翻沙丘,需要绕远路。他们还需要停下来加油,所以离我们也越来越远。
但我们彼此都掌握着对方的行踪,我们闻得到狼的味道,也听得见人的摩托车声音。那头狼知道此地附近的所有泉水,我们追着它的味道,沿路只能喝,没有功夫去寻找吃的。
这样一奔就是一天。夜晚来临时,我们饿到了极点,好几次真想转过头去吃掉那些狗日的人。
月亮上来时,我们听见远处那头狼的嚎叫,我们连吠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人得声音越来越远,似乎他们停了下来。我们开始警惕的寻找食物,可是一无所获。只找到了三四条毒蛇,它们似黑色的幽灵,在沙地上沙沙而窜,昂起了头,分叉的舌头斯斯吼叫。一条狗饿极了,上去向蛇进攻,那蛇盘起了身子,昂起头,一伸一缩的闪电般闪了几下它灰色而三角的头,那条狗一声惨叫,不久便口吐白沫,死在地上。那蛇如电般逃了。
蛇的攻击速度太快,我们无法对付,再说小小的几条蛇对我们的胃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毫无作用。我们也懒得再理它们,任它们消失在夜色里。
我们只好返回,寻找那些人。为了肚子,为了生存,吃人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多么残忍的事情,虽然我们曾经都与人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虽然他们有我们无法抗击的猎枪。
那些家伙正躲在一个沙丘后面烤着两只羊,看来他们的车上带着好多食物。枪,都靠在他们的腿边。夜,依然寂静。火,闪烁着明亮的温度。羊肉,散发着极香的味道。
我们舔着嘴唇,做好攻击的准备,这些蠢人对我们的到来并未察觉。突然,那些人一阵欢呼,跟着我们听见一头骆驼的惨嚎。
这些家伙,不知道在哪里弄来一头骆驼,正割开它的脖子,欢呼饮血。妈的,怪我们吃了你们的骆驼,我们一年杀的骆驼也许还比不上你们一周弄死的骆驼多。
我对月一声吠叫。群犬作扇形从沙丘后飞快向人围去。那些白日里凶恶的嘴脸惊慌了,失措的站起来,急忙去拿枪。
可是,已经迟了,我们已经奔到了他们跟前。他们惊慌失措的上车逃走,只有一个跑得比较慢的,被我们压倒在地。我们放他们鼠窜而去,对于压倒的那个人,我们只咬掉了他扣扳机的食指,也让他逃走了。
剩下的骆驼和羊,便成为我们的腹中之物了。人真会享受,羊竟然能弄得这样美味。但我们来不及回味这味道,我们得赶快离开,人必卷土重来。
在吃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在想那头狼,不知道它此时找到食物了没有。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那头狼不再躲躲闪闪翻沙丘绕圈子了,而是走着奇怪的路线,时而东,时而西,时而南,时而北。我们也跟着它绕来绕去。同时我发现,沙漠已经渐渐不见了,草原出现了。秋深草茂,草地里大大的田鼠和兔子到处都是,我们不必为肚子发愁。
但让我们无法安逸的事情出现了,那群人追来了,而且人数更多了,大概有五六十人,开车的,骑摩托车骑马的,拿枪拿弓箭的,怪叫着追着我们。我们连兔子都来不及去捕食,只得拼命想草原深处奔去。
黄昏临近时,我闻到了一股清晰而奇怪的味道,仿佛是狼,但这味道从四面八方而来。我不确定到底是哪里的狼。
夕阳如血,眼前那一群作半圆形排列的草丘拦住了我们。人从后面吼叫着追来,枪声不时响起。他们实在太快了。我们想跑上草丘,但他们已到了我们身后,枪声不时响起,不断有狗倒下,狗血染红了荒草,染得夕阳更红。
再跑吧,用力跑,翻过草丘,也许会有转机。
啪啪啪,吱吱吱,枪声,狗的惨叫声,在草原上远远地传出去。快到山脚下了,我们伸长了舌头狂奔。人在身后传来了快乐的叫声。
猛然间,一声震天的嚎叫,震得我耳鼓只响。阳光刺眼,草丘上一字排开一头头狼,绵延几百米,昂起了头,对着夕阳下的狂风吼叫。
我听见人惊慌的叫声:狼,狼,有几百头,快跑!
跟着他们转过头,来不及屠杀我们,惊慌而逃。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想清楚那头狼东西南北的奔走,就是为了联络其它的狼群。藏獒对着我叫:“老大,下令快跑,狼群如此团结起来,狮子老虎都得躲避,我们会被吃光的。”
我霎时间全身发热,连忙下令奔逃。群狼已经从草丘上奔了下来。叫声连天,盖过草原上的风声,如波涛般呼啸。
人在逃,我们也在逃,逃来逃去,我们几乎和人并肩而逃。狼群所过之处,丛草倒伏,万物退避,那些骑马的人,马见了狼群四蹄发软,原地打转,霎时间连人带马被狼吃的连毛都不剩一根。人根本来不及放枪,只顾逃命,狗也不敢直挡其锋,虽然我们也有二百多条,但和它们相比实在太差了。
它们凶猛有力,而且太过团结,虽是追击,但阵法错落有致,左右牵引包抄,正面冲击的,前三后五组成一队,相互照应,遇上它们的,不管有多强大,霎时就被撕成碎片。而且,这群狼几乎有五百头。
太阳渐渐下去,草原上惨叫声与狼嚎声四处激荡,大概太阳也不愿见这惨烈的景象,闭上眼悄悄回家去了。
风突然大了起来,仿佛在助长狼群的威风,拼了命尖着嗓子叫。奔到沙地边上时,飞沙走石,一片弥漫,眼不见物。只听见撕咬声、怒吼声、惨叫声,在沙石的缝隙里四处乱挤,听起来令谁都心慌意乱。我们只剩下逃跑了。
仅仅半夜的功夫,我们就死了六十几条兄弟,而且,连根毛都没剩下,只剩下隐隐的惨叫声似乎夹杂在风里。人,也死了二十几个,剩下的四散奔逃,车没油的下车狂跑,但怎跑得过狼,霎时就被吃干净。有几头狼试图吃倒在地上的摩托车,幸亏它们还没到咬钢嚼铁的地步,否则,这片沙地上恐怕只能剩下风了。
狼团结起来真是天下无敌,看来我们不能跑在一起全让它们吃光了。我只好下令大家尽量分散跑,让狼群散开阵型,然后各个击破。何况它们边追边吃,我们却饿着肚子。
果然,当我们分散跑的时候,狼群的速度减慢了,逼得不再那么紧,但它们目的性极强,对个别逃逸而去的狗理也不理,追着多数的群体玩命的追。我们跑的心里都是汗,就是没地方出,连撒尿都来不及,只好伸长舌头拼命跑。眼看要跑到那片隔壁了,大块的石头出现在眼前。九尾狼喘着气说:“老大,你们先走,我去的挡一阵。”不等我答话,带了三十几条狗走在了后面。我喊它回来,它连头都没回,让我们全都穿过那两块大石的中间,它们合起来如一堵墙,挡在石头中间。
我坚决不同意九尾狼如此牺牲,我掉头跑回,向它狂叫着,它回过头,对我也叫,眼睛里含着泪。然后它转过头,平静的盯着冲过来的狼群。
我向它狂奔而去,但被藏獒和二横咬住我的尾巴和脖子,把我拖了回去。我极力挣扎,它俩不为所动,毫不松口,拖着我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激烈的撕咬声,狗叫狼嚎,我听见九尾狼一阵急促的叫声,连绵不绝,叫了一阵,终于毫无声息。跟着听见几声人的惨叫,看来唯一逃到此地的几个人也都完了。剩下的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我心头悲痛已极,极力挣扎,屁股上一阵疼痛,尾巴被藏獒咬断了。它一怔之下,放开了我,我无暇顾及尾巴,向那两块大石望去。九尾狼早已不见,那两块石头已成两个小点,中间空空的,只有风穿过来,虽然此时风小了,但我还是听到激烈的呼啸,夹杂着九尾狼的叫声。
远处,狼群的叫声连绵传来。
我的泪水落下,砸在沙石上,响如山崩。我低下头,舔舔我那断掉的尾巴,放心吧,我的王后,它会在这里陪着你,就像你的尾巴,我永远不会忘掉你。
我们不能再等,狼群会继续追来,这群畜生,不赶尽杀绝誓不罢休。转过两个沙丘,我们看见四个人趴在沙地里喘气,卡车停在沙子里,一动不动,仿佛也在喘最后一口气。
人看见我们,本来因害怕而惨白的脸更加白了,我们张开嘴,呲出牙,我们太饿了。
他们想逃,可是没有一点力气了,只能不断地求我们,狗爷爷狗奶奶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惹你们了。嘿,可笑,到了黄河你心还不死,你们求饶我们也要吃你们。
四个人虽然有点少,而且他们跑得全身是汗,又臭又咸,但总不至于让我们饿死。我们也学狼,连一根头发都没给他们剩下。
吃完了人肉,我们还是不能停留,我们唯一的出路是逃。如今我们领先狼群一段路,不能落下这个优势。于是我们狂奔。有两条实在跑不动的狗,我们也无法,只好都趴下来,叠罗汉一样,让它们爬上去,爬到一块大石顶上,能撑多久是多久吧,兄弟,我们先走了,你们的死活就看造化了。
我们为了保持这个优势,一直狂奔,四五天内不停的奔,只碰见了三头骆驼,我们都变成了狼,疯狂的咬倒了它们,吃了个干净。
狼群死缠烂打,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我们毫不敢停歇。这一追一逃,就是将近一月的时间。
我们在沙漠里东窜西逃,凭着智慧,和它们绕圈子,侥幸一直领先着四五里的路程。
冬天来了,北风萧萧。我们又跑回了贺兰山。在那个下谷口,风声如鬼,凄厉的叫着。天空铅云密布,寒气重重,雪花,一片一片飘了下来。
我们准备进峡谷了。进了峡谷,说明我们的沙漠草原之旅,就这样结束了。到此时,我们已剩下不足一百二十条狗,个个瘦骨嶙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雪花落在我们的头顶,如一顶雪白的帽子,落在我们的眼睛上,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迷茫。
我们进峡谷前对着那片沙漠,大叫三声,算是告别。然后,转身奔进了峡谷。
在那个如葫芦一般的峡谷里,我看到四壁峭立的山石,突然灵机一动,下令停下。问它们是不是都能爬上四周的山壁,它们看了看,说都行。我说那咱们就都爬上去,堆积石头,等狼群进来,将它们要么砸死,要么活埋,我们索性大战一场,别再逃了。
群犬齐声欢叫,分头爬上四壁山蜂,躲在石头后面,用爪子刨堆了石块,慢慢伏下来。一动不动,只等狼群进来。
风,在峡谷里肆虐。雪,越来越大。风卷着雪花,在空中飞舞,我们静静的看着那些身不由主的雪花飞来舞去,心头都有一丝惆怅。渐渐地,雪盖住了我们的身子。我们还是一动不动,静静的等待。
一阵疾风穿进山谷,风的前头推着狼叫的声音。风声杂着狼叫,在四壁碰撞,混成一层层回音,挤得雪花急速乱飞。
我们静静的等着,等狼群都走进来。可是,狼非常机警。领头的那头狼一声叫,狼群在谷口停了下来,抬起头四处张望。我们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它们也很有耐性,就在谷口观望,不走进来。好吧,咱们就比比,就当是听寒风唱歌,看雪花跳舞,看谁耐性好。
这群狼真不一般,这一熬,就是一天,眼看天就要黑了。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完全埋住了我们。狼身上也一层白。它们还在等,我们也在等。
终于,它们试探着往进走了。也许是大雪盖住了我们本来留在空气中的一丝气味,所以它们走了进来。只是它们走得很慢。
我们静静的等着,直等到狼群走到了中间。可是它们并未全部走进来,大概只走进了五分之一,还有一大半蹲坐在谷口,竖起耳朵,睁圆眼睛,对着谷口。
有这点也就行了,总得让我们出气。等它们走到中间,我猛地站起,一声大叫,身上的雪随叫声从山壁上四散飞下。霎时间四壁狗吠不断,乱石穿空,呼啸而下。
狼群立时散乱,四处奔跳,躲避石头。我们发了疯,用两只后腿不断向下蹬石头,石头在山壁上碰撞如雷,砸得雪花阵阵呻吟,四散飞舞。狼群惨叫不断,断腿折股,狼血四溅,瘸着腿忍着痛向谷口奔逃。
谷口的狼群大叫,不断助威,但就是不敢奔进来。
这一下砸死将近一百头狼,砸伤不计其数,狼群大败,可是并未全部杀死它们。我正感遗憾,命令大家奋力击打,争取让进来的狼都横尸当地。
突然一阵乱叫,谷口的狼群乱了阵脚,反而向内奔了进来。跟着枪声四起,不断有狗从山壁上滚了下来。接着一声巨响,向贺兰山内奔的那个谷口,被一大堆大石落下来堵住了。
一大群人从谷口和四壁山顶钻了出来,口里高唱着什么“笑谈渴饮狗狼血,壮志饥餐恶魔肉,持长枪踏破贺兰山缺”。他们此时全身防护,全是散弹枪,一枪出去,子弹如一个大圆到处打来,不用瞄准就能击中。更可恨的是他们这回带了好多喷火的东西,火焰喷出一丈远,吐着火舌,向我们袭来,北风呼呼,狼、狗齐声惨叫,焦臭阵阵,躲得了火,躲不了枪。
霎时间狼和狗加起来死了上百条。人们全副武装步步逼近,狼群红了眼,呲长了牙,草原狼嘴本来就大,呲牙咧嘴更可怕,它们围住了狼王,抱成一个圆球向谷口冲去。人们加紧还击,外层的狼不断倒下,可是它们的冲势太强,终究冲开了一个口子,二十几条狼围着狼王,奔逃而去。
我们也想趁机往出冲,但人们很快围上了。子弹和火焰不断向我们射来。我红了眼,下令奋力反击,峡谷内还剩下的十几条狼也和我们靠在了一起,此时它们也听我的号令。
我们尾对尾,围成一个圆圈,向人冲去。他们的子弹如雨,火焰似蛇。峡谷里狗叫狼嚎,震得石壁簌簌而颤,雪花飞舞。
我咬倒了三个人,红了眼睛,不顾一切的扑向有人的地方,他们慢慢缩到石头后,向我们射击。有一个疯子似的人,大鼻子大耳朵大嘴,一手拿着火焰枪,一手拿着猎枪,向我们疯狂射击。我呲着牙慢慢向这个混蛋走去,我要把他撕成碎片,吃得连个汗毛都不剩。
突然我听见二横和藏獒同时喊:“老大,小心!”我稍一迟疑,发现除了前边,左右后三方都有枪弹向我射来,我只能向前扑,可是前面那个疯子也不断向我疯狂射击。
我猛然跳起,我不管身后和左右的子弹,我一定要把眼前这个混蛋撕碎。猛然间,我觉得肚腹上一痛,身子临空飞得更高,斜地里窜了出去。
我在半空中回头,看见二横和藏獒身上被数十个铅弹打中,惨叫声四起。它们的眼神还在死死地望着我,慢慢落了下去。
是它们救了我,它们同时在我肚子上一撞,撞开了我,我本来跳得的就高,它们这奋力一撞,使我直接飞过堵住向里的谷口的那堆石头,落在了被围的峡谷外。而它们,同时中弹。
我在半空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吠叫,眼看着它们的鲜血从弹洞里迸出,染红空中落下的雪花。
嘭的一声,我落在了石墙外的地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我连忙爬起来,听见谷内枪声火声狗叫声狼嚎声雪花落下声,被风吹得一阵模糊。我奋力要爬上那堆石块,可是我已经精疲力尽,加之用力过度,爬了几下,石堆颓然松动,滚了下来,我也滚了下去,石头砸断了我一条后腿。
谷内的惨叫声渐渐稀了下来,枪声也停了,只有风,雪,肆无忌惮的响。寒气扯的我眼前泪碎成点点四溅。我几乎哽咽叫不出声来。人们欢呼着,庆祝胜利,庆祝杀光了所有恶狗凶狼。
我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贺兰山内走去。
北风,正紧,吹得我毛发耸起;雪花,乱飞,搅得我眼前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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