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你怎么了?

“小秦啊,这个视频我明天上午开会要用,你晚上加个班,剪好了发我邮箱里。”

“好的张总,您慢走。”

小秦从繁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了张总递过来的U盘。这已经是他连续加班的第十八天了,也是他的27岁生日。窗外,是11月中旬傍晚七点钟的夜色,和他的眼眶一样,黑得有些发紫。

深圳是座神奇的城市,这里是劳动法的法外之地,这里流行996工作制,这里是全国内卷最严重的地方。小秦在进入这座城市之前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觉悟,可没想到事实是如此的残酷。

公司楼层不高,小秦瞅了一眼窗外,张总已经走到马路的对面去了。在路灯下等待他的,是一辆宝马mini cooper,主驾驶坐着的是一位年纪与小秦差不多大的优雅女性,身材丰腴,举止端庄。小秦没少见过她,这可是张总的夫人,每次来公司时总是趾高气扬地恨不得鼻孔对着天花板喘气。

“看来今天张总没开他那辆保时捷卡宴过来啊。”小秦木木地看着楼下这对男女,一个是45岁事业有成油腻腻的中年男人,一个是25岁刚刚毕业就身为人妻的美丽女人。

“我不加班,老板怎么继续换车?没准他下一次换库里南的时候,就顺手给我涨工资了。”小秦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手头的事还没有办好,还有心情去管老板开的什么车,娶的什么女人。

剪完视频时,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小秦把邮件发送完毕,和仍在奋斗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下楼前往地铁站。这个每日必经的地铁站,竟然莫名其妙地换了广告牌,上面写着:“每个企业家都是慈善家,感谢您的加班,拉动了深圳GDP。”

小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道宣传部门是在反串黑还是真蠢,把吸人血这件事竟然堂而皇之地搬出来说,颇有“我违反劳动法我光荣”的意思。

小秦进了车厢,开始翻看手机,这时候如果能看到父母或者女友发过来的一条生日祝福该多好啊。可点开微信与短信界面后,只有一条中国电信的生日祝福。“呀,草率了,女朋友应该忘了吧,爸妈应该刚从田里忙完,可以理解。”小秦试图安慰自己,一个下水道的老鼠罢了,何须使人惦记?

回到生活了两年的城中村,小秦莫名觉得亲切,甚至比老家农村还要亲切些。城中村除了房东之外,是没有鄙视链存在的。隔壁的阿花是个厂妹,下了班经常来小秦家看他打游戏;楼下的王叔在工地上做苦力,虽然每次和他擦肩而过时都能问到他身上发馊的汗味,不过他总是笑呵呵地上来递支劣质烟,让小秦陪他唠家常。

“王叔,今天就不跟你聊了,我电话响了。”小秦笑着朝王舒摆了摆手,从裤兜里掏出电话,是妈妈打来的。果然,还是父母最能记得儿子的生日啊。

“你什么时候辞职,回来一心一意地考公务员和教师。”

小秦叹了口气,又是父母与自己之间老生常谈的问题,小秦已经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妈妈正阴沉着脸。

“妈,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公务员三四百个人也就收一个人,我要是辞职回去,再万一没考上怎么办?”

“你再继续在私企待下去怎么得了?私企能给你房补还是车补?老家县城现在房价一万一平,你在私企上班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首付?我不管你了,你好自为之吧,今天是你生日,自己去买点好吃的。”没等小秦说啥,那边就挂了电话。

小秦尴尬地冲王叔笑了笑,谁知另一通电话又打了进来,是女朋友的。

“喂,亲爱的。”

“喂,秦支梁!你今天已经27岁了你知道吗?”

小秦纳闷了,为啥女朋友明明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却还是这个语气。

“是啊。”

“你看看我的那些闺蜜,阿霞已经在广州买房结婚了,阿兰孩子都能喊爸爸妈妈了,秦支梁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家?我27岁了,也耽误不起了。”

滴,这次是小秦自己主动挂断了电话。小秦拖着疲乏的身体,走进了那间常去的四川小面。“老板,一份鸡蛋火腿面,再额外加个鸡蛋。”这家面店的破旧电视机里,正播放着1999年春晚的小品《打气》。

当黄宏说了那句“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的时候,小秦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爆发了,汩汩滴入那碗没有油水的面汤之中。1998年的下岗潮之后,工人阶级从国家的主人变成了四处寻求生存缝隙的人,22年过去什么都没变,唯一改变的是,当年父亲在厂里做工人阶级,而他现在在写字楼里当工人阶级罢了。

“最后一顿了,吃个饱吧。”小秦连面带汤吃完了整碗面,掺杂了眼泪的面意外地咸。回到住所的楼顶,小秦打开音乐播放器,是万青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城中村的配置很简陋,往下看几乎看不到路灯,只有零散的几户亮着灯。下面那乌泱泱的一片,有可能是坑坑洼洼的地面,也有可能是私拉的电线。

“年轻人你怎么了?”对面楼同层的一个大婶探出了脑袋问道,虽说是对面楼的,可这城中村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也就那么三米宽。

“重启人生。”小秦冲她笑了笑,算是感谢她的好意。小秦撺紧了拳头,身体直直地向前倾去。

隐约中,只能听到楼上那位大婶大叫有人跳楼了,以及自己的身体被摔裂的声音。楼层不算太高,小秦没有一下子断气,不过身体脏器已经摔得是七零八落了,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房东大妈听到楼下的嚷嚷声,来到事故现场急地又拍手又跺脚:“这个外地佬怎么说死就死了,我房子还怎么租出去啊?”

“外地佬?深圳的标语不是,来了深圳就是深圳人吗?”

小秦终究是咽了气,只留下天台那部手机在单曲循环着:

“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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