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走到厨房中去,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宽刃菜刀,这一次轮到下一个受害者了。是一颗西红柿,准确地说,是两颗。一颗红亮而庞大,另一颗暗沉而枯小,他把宽刃菜刀洗的一尘不染,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接着可怜的案板被单拎了出来,剥得一丝不挂,赤裸裸的躺在那里。
他继续用不可一世的目光看着这一切,用一个眼神就让天然气开启了工作,两颗西红柿像两颗星星,一直滚动,滚到宇宙的边界,那时他们终于知道是一堵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开始对着那把宽刃菜刀吩咐起来,如同一种仪式开始之前的另一种仪式,随后,那颗较为饱满的西红柿被由外而内的暴露出来,发育较差的那位泪水留到地板上,一直下渗,以流行病毒一样的姿态迅速传播,最初的刀刃附近也遭受波及,他说,一颗就足够了,于是那个眼泪流尽的家伙被像垃圾一样扔到了原位。很快厨房里铺开了烟,还有轰鸣的刺耳噪声,这颗幸存者不断地缩小,就像一颗逐渐黯淡的星星,消失在一片令人恍惚的夜色里。
在他的左手边就是一个瓷器盘,纹着粉色的花,他唯独不对这些投去鄙夷的目光,时间流逝了,他冒着汗走出战场,像一个幸存者,他并没有注意另一个幸存者,只是悄无声息地把那把宽刃菜刀又请回了墙中,地上流成了一条河,那些锅碗瓢盆身躯都遭到剧烈的颤动,有的烂进地板的缝隙中,有一些成为眼泪的一部分。
什么时候星辰被校准得极低,仿佛不曾出现在上空,而上升的那些朦胧的云,也不再具有美的性质。对他而言,只是到了特定的时间,他允许任何人出入厨房,幸存者总以为他是在放下戒备,于是悻悻地开始活动,它将姜与大蒜都动员起来,要做出游行示威一般的阵仗,直到他再度踏入厨房。
群星闪烁的忽明忽暗,如许有一千八百多颗都发抖了,他与西红柿就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对上视线。他于是说,带有嘲讽的意味:
“然而是你么?”
西红柿默不作声,它已决此时任何回应不过自取其辱,他不动声色的慢慢靠近它,像一头精壮的猛兽踱步于猎物周围,天花板上掉下泪花般的水滴,和着他的神情,映在西红柿的外皮上,红的部分也逐渐发紫,全白的区域却愈发鲜红。
他拿起了刀,这次不再恭恭敬敬,他粗鲁地挥舞着,恰如暗夜中自缚双手的武士,要把视线所及蒙上雾和血,很快,一些冰冷的液体附着在他的面孔,那是西红柿的血液,利刃过境,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冷冷笑出声,很快闭上了嘴,似乎那样澎湃的心情在刀落之后飞至九霄云外。
他背过身,依然紧握着宽刃菜刀,血液垂直滚下,一旁的辣椒和大葱也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它们没有任何一个代表站出来发生,而那名上午的幸存者已被剥的干干净净,血液笼罩着,血液覆盖着,俄而,从菜篮中传出来一个声音,接着第二个也飞了出来,然后第三个第四个不停的窜到菜篮外面,他环顾四周时,光线暗了下来——那位被判定死亡的幸存者用血淋淋的身躯熄灭了灯,他再也控制不了手中的宽刃菜刀,连月光也被拖进厚厚的云层深处,很快,那把菜刀从他的手上移动到他的腹腔中,他呼出一口气,腹腔上的裂谷便生长出不知名的花,以光速发芽,他愈发急促的呼吸,花簇随之蔓延开来,淌在周围的地板上,瓷砖被熏染成泥土,黄色的,黑色的,蓝色的比比皆是,他不可思议的站起身,却发现脚底已经生根,且牢牢涌入地层,像一匹野马,通过最野性的手段势不可挡,很快,他的腹腔像通风管道一般刮着浓郁的风,内部出现了牛羊群、小溪和牧童,笛声就在他的脑海不断徘徊,徘徊不定,他的眼神定格在开灯的那名幸存者身上。
它被削去了皮,露出炽热的核心,像刚出生的孩子,一丝不挂,它忍着疼,看着眼前的一切,繁花锦簇中是另一名西红柿的尸体,那把宽刃刀也不见了,仅留下美丽的创口,他呼出最后一口气,紧接着不断涌入雨水,来自天花板,那上面好像更加明亮,也冒出了蓝色的天空和它从未见过的白云。
它正在享受的时候,这一切都化为了灰烬。仅仅在斑白的瓷墙上反射出它忧郁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