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五回乡的时候70多了,带着老伴季小嫂,还有他的小孙子。季老五的儿子都在城市里打工,抽不出空,也就没跟着来。
季老五是家里最小的,排行老五,长兄四人,老大和老二都没有活的长。剩下三兄弟年纪也都很大了,来往的越来越少。季老五在母亲死去的第二年便离开了家乡,一睁眼,三十年过去了。
季老五的家乡过去很富盛,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季老五家乡的一河一湖得到了上天的恩赐,春生河螺,夏长菱藕,秋冒鱼虾,冬藏花草。总之乡里人都靠着这一湖一河和勤劳朴实的生活态度,没有饿肚子的。
这个小水乡的的入口是要上一段台阶的,季老五和老伴两人夹着手肘,颤颤巍巍地爬上台阶,小孙子也不理会季小嫂的的呼唤,只是一个劲地往上跑,不一会儿他就到了乡口。小孙子找了一个阴凉处坐下,玩起了脚下的蚂蚁。季老五和老伴走得很慢,很小心,生怕把对方丢了。
不知怎么,也许太久没有回乡,季老五怔怔地站在乡口的大石门前,似乎还没做好准备。小孙子囔着要进去,季小嫂耐心哄着,然后便静静地陪着季老五站在乡口,她知道这时候不要去打扰。
老五在回忆,没离乡之前,一直仗着自己在家里最小的老五,日子过得还是幸福自由的,家里的活被哥哥们分工做完了,而每次父母从河里撑着船回来,特别是夏天,总能带回一船的鲜货。其中有好多老五爱吃的菱角和鲫鱼。
菱角的外皮透着绿,鲫鱼个头不大,但精神着呢。老五很想吃鲫鱼。他经常没事就会帮母亲忙,在四嫂坐月子的时候,母亲常常会去河边捉两三条鲜活的鲫鱼拿,回来不需要放入水中养着,而是趁着活蹦乱跳的时候刮鳞,掏内脏,冲下便干净了。
母亲生火热锅时让老五去湖边择一把嫩葱,自己将生姜切片,嫩葱打了一个结塞进鱼肚和着盐腌了一会儿。这时,锅也热了,倒油,盘中的鲫鱼顺着锅壁滑下去,“嗞嗞”的声音和焦香的鱼肉曾让老五咽了多少口水呢。鱼煸好,香气出来后,老五的母亲加入清水,放上锅盖便去洗衣裳了。
老五很饿也很馋,但他提不起那厚实的木锅盖。他就坐在灶台边,生怕有人来偷鱼汤,四嫂没有鱼汤喝,不出奶,母亲也会很着急。母亲回来时老五睡着了,母亲掀起锅盖,滚香的水蒸汽唤醒了老五。
老五紧挨着母亲,看着锅底那一圈又浓又白的鱼汤,觉得很感动,也许他不知道什么是感动,母亲撇入一小撮盐花,用铲子轻轻拌了拌,便把浓汤盛在小碗里让老五端去给四嫂后,并许诺老五把最嫩的鱼肚肉留给他吃。
老五立马端起碗跑向四嫂的房间,有几次忍不住偷偷用手指蘸汤噘了噘,那鱼汤鲜得老五缩起了脑袋,眯着眼睛,嘴巴裂的很开,活像个小老头。
鱼汤虽然没法喝个尽兴,但老五并不苦恼,因为他还有菱角吃。足够多的菱角让他可以吃到撑。菱角这么尽着孩子吃,不是老五父母太奢侈,只是菱角长得太旺了,卖不出,价钱跌的比大米还便宜,老两口一打算,干脆不买米,一家人吃菱角吧。
好在菱角大家都爱吃,好像吃不厌似的。刚刚采回的菱角是青皮的,又尖又刺的角向外展开。把皮拨开,里面的果肉就像白色光滑的美玉,放入口中轻轻嚼着,又嫩又脆,甜津津的汁水从嘴角流出。一家人总是忍不住就着鲜口生吃两个。
老五特爱吃菱,原来要卖只敢偷偷地吃,现在好了,便敞开衣服,一边拔一拨往嘴里送,刚煮好的菱角温度好,还藏在肉里,让入口中烫坏了舌头。对此,老五顾不上在意。嘴角里塞得满满的,幸福也是满满的。
老五父母死后,村里的那一辈老人也渐渐没了身影。家里的重担落了下来,这时的人们,也一代不如一代,河湖的污染也愈发严重,老五被迫离家工作。他走得时候,带着老婆孩子在村口,看到自家烟囱外裹着的黑渍,眼睛湿润了。他拉着一家四口,离开,他怕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季老五默默地想着,看着眼前萧条的,没剩几口人的村庄,青苔覆满的石板路,不远处污脏河上泛起的绿色水藻,一从一从的。老五不再回忆,动了动身子,老伴便携着她,拉着孙子往里走。小孙子人机灵,到处跑跑串串,不一会儿便和一个站在一个破瓦房门口的小男孩玩在了一起,他们一起挖土、堆土堆。
季老五和老伴慢慢地踱着步子,中午下了雨,石板上很滑。他们偶尔累了便停了一会,老五就会轻轻地说几句话,季小嫂就静静地听,偶尔点点头。
太阳快要下山了。老五和老伴也绕到了村口前。小孙子和小男孩堆了好多土堆,有的插着草,有的摆了花,浑身上下没有干净的了。季小嫂招来小孙子,一手拎着衣角,一手固定着小孙子的脖子擦了擦。
日暮黄昏,风佛白发。老两口伫立在青石板上,橘红色的晚霞映着沧桑的脸。季老五和老伴不约而同的笑了笑,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颜色还是那抹颜色,错不了的。
季老五带着老伴和小孙子准备出村。老五的儿子也在村口来接。老五不让儿子扶着,坚持要和老伴一起走下去。
他走得时候很释然,仿佛已经把水乡最美的一面装进了心里,一起生,一起灭,再也没有更多的不舍和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