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是村里谷三爷和谷三奶的外孙女。论辈分,谷雨还得管白露妈妈叫大姑。白露的妈妈是当年恢复高考后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女子。那真是了不得的事情!曾经轰动了整个县。后来在学校遇到白露的爸爸,毕业后双双都被分到了市矿务局,结婚后生下了白露,十多年,一直生活在城市里。
今年因工作原因,白露的父母要去外地出差一年,就把白露转到了联和小学。白露从小一直生活在幸福中,蜜罐里长大的白露,却没有被娇纵成性。她性格阳光,热情善良,嘴还甜,大叔大娘伯伯婶子叫的人家心里甜丝丝的。左邻右舍没有不夸的,都说,看!大城市里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谷雨是个慢热的女孩子,几天后,白露的热情和友好让谷雨成为了她的好朋友。她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上厕所,一起说悄悄话。有时会看到班上其他女同学妒忌的眼神,谷雨就感觉很得意。
李立夏虽然噘着嘴,但是对于谷雨的朋友,她最后还是接受的。白露对于李立夏踢毽子的绝技赞不绝口。课间十分钟,白露经常满脸崇拜的看着李立夏踢毽子,还大声嚷嚷要拜她为师。为此,李立夏原谅了她抢了她朋友这件事。
放晚学,白露经常去谷雨家做作业。饶有兴趣的看谷雨喂鸡,上鸡窝里掏鸡蛋。谷雨的小妹妹停停最喜欢她,因为白露唱歌很好听,白露会唱好多好听的歌。
谷雨家有个收音机,很老了。搜台的时候总是发出怪声,吱吱扭扭的,但使劲拍拍总能收到“小喇叭”节目,这让谷雨一直没有嫌弃它,宝贝似得不让弟弟碰一下。
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嘀嘀哒!嘀嘀哒!嘀嘀嘀嘀嘀嘀哒……
这个小朋友清脆的童音伴随了谷雨孤独的童年。
白露也很喜欢听鞠萍姐姐讲故事,经常是故事听完了,作业也做完了。
一次,白露听到里面一首钢琴背景音乐随口说到,这个曲子我以前练过。谷雨很崇拜的看了一眼白露,说:“这么厉害啊!”白露摇摇头笑着说:“什么厉害啊,小时候我妈每天逼着我练琴,我都没有时间玩,特别可怜。”
“你这叫可怜?那我也想像你那样可怜。”谷雨说。“我见都没见过钢琴呢!”
“那你明天去我姥姥家呗,我钢琴搬我姥姥家了。”
“行啊!”谷雨想都没想就高兴的说,瞬间又低落下来:“唉!算了吧,我爸不让我随便去别人家。”
“为什么啊!我不天天来你家嘛?”白露不解。
谷雨没作声。
爸爸从不让她去村里其小伙伴家里玩,谷雨对此已经委屈很久了。
村里的孩子都喜欢串门,你到我家来吃把瓜子,我去你家抓把盐豆子塞兜里。碰到饭点,大人一让,一屁股就坐人家桌上吃开了。
在谷雨六七岁的时候,谷雨就和村西谷老五家的二丫经常在一起抓石子,跳皮筋。有一次,在她们门口玩,到吃饭的时候,二丫她妈就叫谷雨留下来一起吃。谷雨觉得二丫她妈做的饭真好吃,同样是咸菜疙瘩也比自家的香哩。
结果,回家后,爸爸知道她在谷老五家吃了饭,如同发生了大事情,熊了谷雨一顿,还拿出板蓝根让谷雨喝。而后严令禁止谷雨和弟弟去村里别人家玩,更是不允许吃人家的东西。谷雨觉得爸爸很怪,不就吃了一顿饭吗?为什么如此紧张。
后来听妈妈说,谷老五有传染病,过人。
广播里鞠萍姐姐的故事讲完了,小朋友清脆的再见说完,谷雨改变了主意。
“白露,我去,明天放学我去你家做作业。”
“好哎!好哎!”白露不明白谷雨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了,但谷雨愿意去她家,她真的很高兴。
白露的姥姥家从外面看来很老旧,可走进去却有种干净古朴的感觉。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树下有一个圆形的石桌。
主屋是三间砖瓦房,没有走廊屋檐。白露住在西屋。
刚一进门,就看到白露的姥姥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择菜,看到谷雨和白露一起进来,慈祥的眼睛笑眯眯的,眼角边的皱纹瞬时挤在了一起。
“小雨来啦,嘛进来!嘛进来!”
谷雨笑了一下,局促的叫了声“三奶奶”。
三奶奶咧着一口银牙的嘴笑呵呵的,“乖儿,嘛跟白露上屋玩吧。”
“哎呀姥,你忙你的吧,别管我们。”白露娇嗔地拉着谷雨的手推开西屋门。
白露的姥姥笑眯眯看着两个丫头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忙乎乎的向堂屋走去。
白露的屋子不大,但布置的很温暖,处处都有小女孩的心思。谷雨一直想有间自己的房间,只是爸爸和妈妈还没有意识到该给谷雨一个单独的空间。
谷雨一眼看到了放在窗前那架钢琴。谷雨没见过钢琴,但她知道,那就是钢琴。
优雅的曲线,暗红的漆色,那么高贵。黑白相间的琴键。谷雨的手指不自觉的动了几下。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她的手指放在钢琴键上一定会发出优美的旋律。谷雨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一个钢琴家,一定是的。
“谷雨,进来啊!”白露收拾完书桌,回头看着谷雨站在门口发愣,伸手来拉。
白露的姥姥从堂屋出来,手里捧着一大捧花花绿绿的糖果,走进白露的屋。
“来,乖儿,吃糖!吃糖!”
“不了!不了!三奶奶,我不吃。”谷雨想到爸爸那张严肃的脸,吓得直摆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仿佛三奶奶手中捧着的不是糖,而是毒药。
“我知道恁家开小店,糖啊,饼干啊都不缺你吃。这个是你大姑寄来的,跟恁家小店里的不一样,来,拿着!吃着玩儿!吭!”
面对三奶奶的热情,谷雨的小脸难为得要皱出水来。白露见状,只以为谷雨是不好意思,于是把糖果抓过来塞进谷雨的手中,口袋中。
“哎呀,没关系,你就拿着。我们边做作业边一起吃。”
谷雨只好拿着,不过那些糖真的都是谷雨家小店里没有卖过的,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在白露的书桌前,两个女孩子拿出作业开始做。但谷雨的心从刚才一进门起就拴在钢琴上拿不下来了。
“白露,你真的会弹它吗?”谷雨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钢琴。
“嗯,从五岁时就学了。”白露把嘴里的糖从左边换到右边,白里透红的腮帮鼓出一个小疙瘩。
“那你都会弹什么歌?你会弹上个星期蒋老师教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吗?”
“嗯,应该会吧,只要有谱子。”
“哦,弹琴还要看谱子吗?”谷雨一直觉得,只要会唱就会弹。
“那些钢琴高手是可以的,哈哈,我还不行,我只能随手弹一些我平时练的很熟的曲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经常偷懒不练琴,所以技艺很差哒!”白露有点羞赧的笑着说。
“哦,这样啊。”谷雨有点失望。
谷雨看着那些似乎在跳跃黑白琴键,又陷入了沉思。
琴键忽然自己跳动起来,流水一样的旋律流淌了出来。谷雨看到了自己坐在钢琴前,眼睛微闭,面色沉醉,纤细有力的手指灵活的划过琴键。
琴声清如月光下的泉水,叮叮咚咚从指尖倾泻而下。
琴声柔如冬日阳光,盈盈亮亮,温暖平静。
琴声清冷如钢珠撒向冰面,粒粒分明,颗颗透骨。
琴声烈如咆哮的深海,荡人肺腑,撼人心魄。
琴声深如暗夜,有声若无声,无形的力量漫向天际。
“哈哈!弹的怎么样?来到我姥家,我就很少练,真的生疏了很多呢!献丑了吭!”白露坐在钢琴前面转过脸笑意盈盈,标准好听的普通话瞬间打断了谷雨的沉思。
“弹得真好听。”谷雨喃喃的说到。
“啊呀,这首曲子我从小就练了,也只有这首熟一点。你想试试吗?谷雨?”白露看着谷雨一直楞楞的盯着琴键一脸向往。
“哦不了,我得走家了。”谷雨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站起身把书本塞进书包。
“作业还没做完呢!怎么就要走了。”白露不解谷雨忽然转变的情绪。
“我走家做吧,这次就是偷偷来三奶奶家的,回去晚了,被阿妈要发现了可毁了。”谷雨吸了吸鼻子,酸酸的感觉消失了。想到鸡没喂,停停还在奶奶家,谷兴还不知道去家没,真觉得要赶紧回去。
“白露,我走了,要不然等过几天我再来。”谷雨又说。
“好的好的!那我明天早晨还去喊你,我们一起走啊。”
“行。那我走了吭!”谷雨说。
“嗯好,明天见!”白露摆摆手。
“小雨,你这逗走的啊?白走了晚上,搁三奶这吃好再走吧,饭就好了,啊?”白露的姥姥从厨房探出头,一手扶着搭在头上的蓝白条毛巾。
“不了,三奶。我还得走家做饭来。”谷雨恐怕三奶奶再挽留她,小跑着出了大门。
方言解注:
1、嘛进来:快点进来。
2、恁家:你家。
3、白走了:别走了。
4、搁这吃:在这吃。
5、逗:就。
6、走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