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四点,我还在附近捡着空瓶子,那陌生号码就这样打进了我手机。
女儿今年八岁,上小学的年纪,就在九点前我们还通了电话。
如今,我打了无数遍,却显示无人接听。
昏暗的路灯下,我像无头苍蝇四处乱窜。
报警的念头一闪而过。
权衡一下,我不敢确保女儿是不是被绑架。
报假案是要受罚的,这么想想,按电话那头照做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但现在是凌晨四点,我去哪找那些东西?
我急匆匆地跑回了幽黑巷子里的小平房。
里面,堆满了我拾来能换钱的东西。
我胡乱翻找,除了腐臭味,就只剩下瓶子落地的乒乓声。
我抬头看向壁挂上的老旧时钟,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七分。
距离电话里规定的半小时还有十三分钟。
我现在,只有一把水果刀。
黑帆布袋,头套,我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不过,我并不着急。
我依旧坚持那个猜想,家徒四壁的,他们绑架我女儿,图什么?
墙上的时钟,已经来到四点二十九分。
手机在一边的桌上安静躺着。
滴答」——
凌晨四点半,电话准时响起铃声。
接通电话。
喂?你到底是谁?」
那边死寂一般的安静。
莫名的,我右眼皮开始狂跳。
喂?人呢?」我咽了口唾沫,「说话啊?人呢?」
依旧没有回应。
神经病。」我怒骂一声,随后准备挂掉电话。
紧贴耳边的手机刚移开一段距离,我却隐约听到那头传来一阵哭声。
爸爸,爸爸!」
好熟悉的声音。
我心里隐隐感觉不安,慌张地又把手机贴紧耳边。
喂?喂?你是谁?」
紧接着,我再次听到了那声音。
爸爸,有坏人!他们欺负囡囡!」
囡囡好想爸爸,囡囡...」
突然,那道稚嫩急促伴随着抽噎的声音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隔着电话,我的心被紧紧揪着。
我无比确定,那声音,就是我女儿,真的是我女儿!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恶作剧,而是真实发生在我身边的绑架案。
我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哆嗦地抱着手机急切的喊道:「喂?喂?求求你们,别伤害我女儿!」
你们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求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吧!」
你们要钱我有钱!我真的有钱,这些年我攒了不少,你们给我个账号,我立马打过给你们!」
可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
喂?囡囡?有人吗?」我语无伦次的再次问道。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是那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东西?这是我才反应过来,他一开始交代我的三样东西。
我下意识的看向桌子上的水果刀。
三样东西,我只有一样。
除了沉默,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电话那头开始传来倒计时。
时钟的「滴答」声犹如催命符,我急的满头大汗,却想不出一个完美的回答。
一分钟时间到。」
看来你没把我的话当真。」
又是那道冰冷的电子音。
不带感情,却让我不寒而栗。
求求你,能不能再给我五分钟?」
五分钟我一定能筹齐这三样东西!」我对着手机乞求道。
行,十五分钟后,我要在启明银行的自助ATM看到你。」
记住,把东西都带上。」
好好好。」
只要我女儿没事,我什么都愿意答应。」
我...我..我能再听听我女儿的声音吗?」
等我说完,电话已经挂了。
小平房内,我火急火燎地又翻找了一遍。
可依旧找不出那两样东西,只有一堆破烂。
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墙角的一个塑料白色汽水瓶吸引住了我。
我上前凑近一看,竟然是一条漆黑的女性丝袜。
头套?丝袜?
对啊,谁说丝袜不能当头套的,只要它够黑就行。
于是,我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丝袜拿了出来,伴随着的还有一股恶心的酸臭味。
我顾不得这么多,放怀里揉搓干净后就摆在桌台上。
脑子里的乱麻好像突然解开了。
我看向地上的墨水,将一件泛黄的白色背心扯了出来,随后拿出包装绳在衣摆往上绑上一个死结,一个简易的帆布袋就这么做成了。
最后一步,就是将墨水浇在背心上。
三样东西,都齐了,虽然不标准,但也符合规矩。
做完这一切,我看向时钟,只剩八分钟时间。
离我最近的启明银行ATM足足有一公里远。
我顾不得衣服上的黑墨,拿起剩下的两样东西就跑了出去。
我看着面前的双排ATM,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腔因为剧烈运动炸裂般疼痛。
手,衣服,全是未干透的墨水。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我着急地在裤子上抹干净手随后掏出手机。
电话接通,那道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丝袜头套,墨水背心,没想到,你脑子还挺好使。」
话音刚停,我下意识的四处张望。
除了ATM的红色探头,只剩蝉鸣。
你在哪?我女儿呢?」
别急,事还没完。」
等会,会有一个女人去那取钱。」
你要做的就是....打劫!」
不行,违法的事不能干。」我直接回绝到。
它让我准备这三样东西时我就已经有感觉,可我没想到那头竟然拿我女儿威胁我。
李潇,你有得选择吗?」
你....你认识我?」我遍体生寒,「你到底是谁?」
即使我听你的,要是我被警察抓到,怎么确定你们会放了我女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开口依旧是那句话,「你有得选择吗?」
我的反抗是苍白的。
我女儿的命在它手里,我只能听它的。
电话挂断后,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我看向那三样东西,将双手摸上衣服做成的帆布包,双手瞬间变得湿润。
我顾不得这么多。
银行ATM一般有紧急报警装置,我不能被警察抓住,不然一切都毁了。
心下一狠我举起沾满墨汁的双手,狠狠地抹在脸上。
漆黑的夜里,只剩我的眼白。
凌晨四点五十五分。
我蹲坐在绿化带里偷偷地注视着对面的ATM。
远处,正传来一阵高跟鞋的踩踏声。
一位身材高挑修长的女人抱着个红色皮包走进了柜台。
我哆嗦着拿出黑色丝袜,强忍着那股酸臭味将它戴在了头上。
女人在里面待了有一段时间。
等她出来时,手里的红色皮包已经鼓胀了一倍。
因为紧张,我踉跄地冲了出去。
身体跟草丛枝碰撞发出的「SaSa」声让女人下意识的害怕尖叫。
别...别叫!别动!」我哆嗦地拿着水果刀对着女人喊道。
我本以为那女人会害怕的跑掉,但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站在那对着我笑。
带着墨镜的她,笑起来带着一丝轻蔑。
别紧张,想要打劫就要狠一点。」
握紧刀对着我,然后慢慢绕到我身后来。」
女人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我愣在原地。
你..你不怕吗?」随后我才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要抢劫?」
你是谁?」
女人嘴角扬起,神情有些玩味。
别管我是谁,让你照做就是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有得选择吗?」
女人的回答将我噎住。
渐渐地,我醒悟过来,这女人跟绑架我女儿的人是一伙的!
握刀的手青筋突起,我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狠戾起来。
我激动的上前揪着女人的衣领。
你们把我女儿绑到哪去了?」
赶紧把我女儿放了!」
我的举动,让女人浑身散发着冷意。
如果还想见到你女儿,那就听我的话照做。」
给你一分钟时间,不然,就等着收尸吧...」
女人的威胁让我感到恼火。
我只好来到她身后将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接下来,抢过我手中的包开始逃跑。」女人幽幽的说道,「记住,只准在这附近转悠,别跑太远了。」
为什么?那警察不就很快抓到我!?」
侧着身子,我好似看到了女人嘴角的那一抹戏谑。
这就是你的价值,给我们盗窃银行....争取时间。」
就这样,我因抢劫被抓进了警局里。
包括被审讯,也只是吸引警方的注意力。
审讯室内。
突然,一名年轻的警员慌忙地冲了进来,他看向我对面的警察大声喊道:
徐队,不好了,启明银行遭受盗窃,丢失数额不明。」
网上的一个视频在今天早上爆火。
视频里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看身形,跟威胁我的女人极其相似。
她在金库里抓着一大把的钱丢进麻袋里,随着视频的结束,还附上了一段话。
在启明银行存过钱的人,快去查查账户余额吧。」
徐队,她这么高调是为了什么?」
现在银行跟警局的电话都被打爆了。」
地址查了吗?」徐峰问。
年轻警员眉头紧皱:「查了,没用,对方用的是虚拟IP,很难跟踪,现在只能封锁视频。」
徐峰点了点头,将目光看向了我。
昏暗的小黄灯下,我惊惧的表情搭配漆黑的脸显得有点滑稽。
那女人是谁?」
徐警官,我也想知道她是谁!」我声音有些发颤,「她威胁我帮她,就是想让我背锅!」
这么说,她完全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她?」
对,不认识。」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将女人的钱包扔进帆布包里?」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我当时紧张,下意识就丢进去了。」
里面装得是什么?」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并且你还知道里面装得是假钱。」徐峰当面掏出了一段监控视频给我看。
监控探头下,我将女人的钱包丢进帆布袋里,并且拼命的摇晃。
视频播完,我眼神有些躲闪。
徐警官,我真不知道。我这单纯就是为了恶心她。」
谁知道那是假钱!」
对于我的抵赖,徐峰并没有生气。
被墨汁浸湿的纸钞,是无法过机的。」
你这么做,不仅能拖延时间,还能在事后给自己脱罪。」
不得不说,你们这空手套白狼玩得挺不错。」
只是,你编造的故事似乎有些不太走心。」徐峰掏出一张白纸,上面,是我女儿的死亡证明。
李潇,对于你女儿两年前就已经死了,该怎么解释?」
我看着那张冰冷的白纸,有些愣神。
我苦笑得瘫坐在椅子上,「没法解释。」
不装了?」他讥讽道。
我咧嘴笑道:「都被看穿了,在装下去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问道。
目的?我跟那女人从没想过盗窃银行,我们这么做,只是想把事情搞大。
徐警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权利跟欲望做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我的心中,只有信仰。」
我跟他对视了许久。
他眼神清澈明亮,很干净。
我断定他是个好警察,只是,不是每一个警察都跟他一样。
帮我联系各大媒体记者做一次采访。」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想做什么?」他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十个小时内,如果我要说的事情,没有在各大媒体上报道,那么那笔在银行盗取的钱将会流入海外账户,再也追不回来。」
现在是早上十点。
按照计划,如果晚上八点,女人没在网络上看到我,将会把所有钱划到海外账户。
徐峰没有犹豫多久,便叫记录员去联系各大媒体。
这才是你跟那女人的目的吧?」徐峰问道。
我笑了笑,没有作答。
我跟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贪恋过钱财。
我们只是需要讨回一个公道。
不知道是群众的压力给到位,还是徐峰真的执行力很强。
半个小时时间,各大媒体已经就坐。
而我,这个抢劫犯,戴着手铐,一张漆黑的脸面对着各种闪光灯,就像小丑。
我的出现,让整个现场都嘈杂起来。
我坐在位置上,浑身颤栗。
不是害怕,也不是怯场,是兴奋!
我看向台下,徐峰,就静静的站在角落注视着我,他耳边的耳麦极其显眼。
大家都安静安静。」我清了清嗓子,可依旧止不住颤抖。
相信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警方会把你们带来听一个犯人的采访。」
我在这里要说的是,我,是启明银行盗窃犯的一员,我叫李潇。」
而发布视频的那个人,是我的妻子,她叫付蓝。」
原本交头接耳的记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露出惊奇的目光齐齐地看向我,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激动到颤抖的手。
接下来,我要揭发启明银行的行长,钟建国,以及启明市中心医院的院长方一山。」
他们,把我的女儿活生生的逼死在病床上。」
话音刚落,座位掀起轩然大波,就连徐峰,也露出了讶色。
回忆
两年前,有一户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
那一家三口里的丈夫,就是我。
一个阴霾的下午。
幼儿园那边打来电话,说我的女儿晕倒在学校,被送去了医院。
等我跟妻子赶到医院时,见到的,是女儿蜡黄的脸色。
我的女儿,李心。
被确诊出了原发性肝癌。
看着女儿一脸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我一言不发。
癌病,是世界上最难治的。
我找到主治医生了解情况。
他说,得更换肝源,拖不得。
如果我同意更换,他会优先给我匹配。
我没犹豫,点头同意了,而费用,最基础得要四十万。
那段时间,我忙前走后,把所有能借的钱都借的,医生说,要尽快,因为小孩的肝源是极其稀缺资源,很抢手。
而那段时间,刚好有一个,只要费用到位,适应期一过就能安排手术。
为了女儿能重回健康,我跟妻子商量将房子拿去银行抵押贷款。
妻子同意了。
然而,正是这个错误的决定,导致我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不久后,我带着地契来到了市里的启明银行做抵押。
接待我的,是个戴眼镜穿着正装的男人。
看着年龄不大,但胸口却已经挂着经理的牌子。
他询问我:「先生,您的抵押缘由是什么?」
我如实的将女儿肝癌要做手术的事情说了出来。
男人听得有些出神,我叫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对我表示歉意。
鉴于您的情况特殊,您的抵押贷款我们会尽快批下来的。」
我听到,欣喜的对男人表示感谢。
我将这喜讯告诉给了妻子,又求着医生让他把心脏源给我多留一会。
时间一天天的过,那批贷款却迟迟不见拨下来。
而女儿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
从一开始能意识清醒,到躺在床上靠着呼吸机吸氧,我看的心痛到无法窒息。
她才六岁,却要承受常人有可能一生都承受不了的病痛。
终于,在女儿再一次被送进ICU时,我心中的希望开始崩塌。
我来银行找那个男人,可却被一次次推脱,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我不敢闹事,我要进了局子,那女儿就真的完了。
正当我垂头丧气的走出银行大门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李潇,你快回来,女儿...女儿又进ICU了。」妻子带着绝望哭着对我说道。
我不知道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每一次看到女儿身上新添的针孔,都感觉特别窒息。
这次,女儿还是挺了过来。
李潇,我不敢保证下一次再有这好运气了。」
这是医生说的。
每个人都活在挣扎里。
女儿在生存上挣扎,我在金钱上挣扎,而妻子,也在彷徨中挣扎。
过了将近一个星期,事情迎来转机。
我在医院上小号,看到上面贴着贷款抵押的小广告。
稍作犹豫,我还是将电话拨了过去。
你好,请问房子能抵押贷款吗?」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带着些许谄媚,「可以可以,靓仔什么时候过来啊?见面详谈。」
私下的贷款,没有那么多规矩。
只要能接受他们提的利息,签下合同就能立马打款。
我没有犹豫,签下合同拿着贷款就赶回了医院。
可等我缴完费用拿着单据去找医生时,他却一脸难色的看着我。
李潇,你先冷静一下。」
我有些茫然,「冷静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医生叹了口气,「你女儿的手术,可能做不了了。」
我愣在原地,心顿时凉了半截。
医生,你没开玩笑吧?」
李潇,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手术,真的做不了了。」
为什么?」我垂下眼眸,低声问道。
医生没开口回答,我能从他眼神里看到一丝同情。
犹豫了许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左顾右盼,随后将门紧锁。
我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钢笔在药方上默默写字。
墨水渐渐将白纸染黑,随着笔画地勾勒,一个个字眼显现在我眼前。
那肝源,没了。院长。」
我死盯着白纸上的字,心里一半凉一半热。
随后那张药方就被撕碎了。
时运不济啊。」医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尽是迷茫。
时运不济?去他妈的时运不济!这明摆着就是暗箱操作!」我怒红了眼在他办公室吼道。
不等他开口阻拦,我便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长的办公室,我记得。
当初为了给女儿争取一点点医药报销,我还给那院长送礼了。
我径直闯进了院长办公室,却看到一个让我倍感意外的人。
是那天,接待我的启明银行经理,钟建国。
那医院的院长正低声下气地给他倒茶,见我的突然到来,瞬间变脸。
你这是做什么?赶紧出去!」说完,作势就要过来将我推出去。
你把我女儿的肝源还给我,我就出去!」我跟他推搡着,吼道。
办公室瞬间围起一群人。
院长瞪眼正想呵斥,却被钟建国轻咳几声引去了目光,他们对视了几眼。
一转眼,他脸上挤满笑容搂着我。
你放心,有肝源我们第一时间肯定优先给你准备,你先回去等消息。」
他这副模样,让我不知道怎么闹下去。
况且人多了,我脸皮子薄,半推半就被他推了出去。
这次一等,我的女儿却再也没等到。
她死了。
在那个正午阳光,被盖着白布从ICU推了出来。
我手抖着想掀开白布,却捏到一角又缩了回来。
我不敢,我怕女儿憎恨的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不给她换肝。
妻子双目失神,在一旁沉默不语。
没有谩骂与责怪,可这样更加刺痛我的心。
我跟只疯狗一样撒腿就跑上院长办公室,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讨个说话。
来到门前,我却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女儿的坟前。
妻子露出憎恨的目光。
李潇,你连女儿都救不了,算什么父亲?」
我努了努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钱没了,还能赚,只要女儿好好的,我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