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Pavle

帕夫列篇

即使是在夜晚，战火也不会停息。远处的炮火声连绵不绝，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所有人自己身处的环境。

教堂里，神父的儿子正叮叮当当地用锤子敲击着木板上的铁钉，准备封上窗户，他们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的洗劫了。

帕夫列吃力地推开大门，他慢慢走到神父面前，面色煞白。

“我的羔羊正在下面沉睡，希望你不要打扰他们。”神父说。

帕夫列僵硬地点点头，他在身后的长凳坐下。

“我来是为了寻求宽恕。”他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又是一个有罪的人啊。”神父叹息一声，走下圣坛。

“主啊，请恕我有罪。”帕夫列神情呆滞的望着屋顶，他缓缓张开毫无血色的嘴，“我曾经是一个足球运动员，那时的我拥有着许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荣耀、名誉、财富以及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是好景不长，战争来了。我的妻子和儿子不知去向，我的身份瞬间转变为了难民，我失去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就连最基本的勇气与尊严，也失去了。

“在我的避难所附近不远处有一家超市，因为生活所迫，有一天我去那家超市拾荒，希望能找到一点食物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我走进那家超市，那家超市以前很有名，而现在，呵，他们的牌子破烂不堪摇摇欲坠，一个个的大洞布满屋顶，到处都是残砖碎瓦。

“正当我准备打开前面那扇门的时候，我忽然听见门后有什么声音。我透过锁眼，看到一个士兵背对着我，在他前面还有一个女孩。我紧张极了，屏住呼吸，偷听他们的对话。

“那个士兵喝了很多酒，他身上的酒味儿我隔着一扇门都能闻见。一开始，他们只是简单的谈话而已，过了一会儿，那士兵走过来，门后的我浑身僵硬，近乎于麻痹。他将门锁上，想要对女孩图谋不轨，他手里拿着枪，拉着女孩就要往后面走。女孩挣扎着，但瘦弱的她面对一个强壮的青年男子毫无反抗之力。

我心里很挣扎，我想去救她，可是我手里只有一把生锈的铁铲，而那个士兵手里有步枪——荷枪实弹。即使是醉酒的他，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将他击倒。犹豫再三，眼看着他把女孩带向了超市后面的集装箱，我还是没能鼓起勇气站出来。女孩的尖叫与哭声，声声像是针扎般刺痛我的心脏，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枪声响了。我清楚的看见，他是怎样将那个可怜的女孩杀死。他要准备离开，我心里很害怕，我躲在一排排的货架后，祈祷他不要发现我。谢天谢地，他没有看到我，他径直从我面前走过。待他走后，我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食物撒腿就跑。我那时浑身发颤，不敢去后面的集装箱。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那家超市。那个死去女孩的邻居来了，她在谴责着杀死女孩的士兵。她不知道，其实她更应该谴责的是我才对。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怕她知道我见死不救。我走到后面的集装箱，想看看有没有剩下什么东西。

“我看到了那女孩的尸体，就在我眼前，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亲眼看到死尸。她衣衫不整，身体上布满了弹孔，地上流满黑红色的血液。她的眼神哀怨无比，我不清楚她有没有看见我，她知不知道在她被杀死的时候，有一个懦弱的男人站在门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就那样死去——若是知道的话，她该多恨我。我抬起抖个不停的双手，想把她的眼睛合拢，可我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合拢。她死不瞑目。

“可笑的是，我偷偷拿走了她用性命换来的带血的两盒罐头。当我走出超市大门，恍惚之间，回头望见曾经豪华的超市如今的破落模样，而我自己又比这好得了多少，甚至更为不堪。

“我多该死，是我躲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是我因为自己一时的懦弱害死了她。不，是我杀了她！如果我站出来，她怎么可能会死！？我不乞求主的宽恕和原谅，我只是想……努力地去乞求她的原谅。主啊，我已经、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帕夫列讲完了，呜咽着低下了头。

在他身上，早已看不出来那个曾经在绿茵场上肆意挥发汗水、享受万众瞩目和闪光灯的运动员帕夫列，他过往的灵魂不再，只剩一副可悲的躯体在战争中挣扎。

神父用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如何是好，嗫嚅许久，无可奈何地俯下身躯低语：“愿那女孩安息。”

帕夫列用手擦干眼泪，站起来。

起风了，一阵风从敞开的大门刮过，吹熄了点点昏暗的烛光。

神父的儿子将熄灭的烛火用火柴再次点燃，月光从门外洒进来，再次照亮了教堂。

“战争夺走了很多东西，”神父拿起亲手做好的十字架，“但它永远都无法夺走光明。”

“送给你了，孩子，一定要，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止是为了你自己。”神父将十字架放在帕夫列的手心，说道。

帕夫列感激地点点头，他佝偻着腰，走出大门。

在皎洁的光辉下，他的躯壳一点一点直立起来……

[战争夺走了很多东西，但它永远都无法夺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