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山下的父亲
你爱我就如那中山桥岿然屹立,承受熙攘的喧嚣不怨不悔。你对我的爱是写不出的沧桑,是我词穷年月中无尽的感怀。
父亲的白发让我很不是滋味,父亲给生活费的时候,我心里只是难受。
你没看到兰州有条黄河吗,黄河却不仅属于兰州,兰州的黄河总是静静地流淌,从中山桥下流过,从父亲微白的鬓角间流过。在白塔山上俯瞰兰州的黄河,伤心的人会觉得往事沧桑,前途渺茫。
乘一个小时的公交去宾馆,敲开门后是父亲常有的笑容,这比曾经课堂上威严的讲师更令人感怀。我不知道离开西峰的这两年里,他是否还如往常般上课,我想是的。这十多年,他带过的学生从大哥哥大姐姐变成同龄人,如今又成了学弟学妹,时间真快。小时候,看着那些作业本上的弯弯曲曲的图像,总觉得父亲深不可测。终于有一天我也接触到了函数,学习到空间几何,高中的数学也不过如此。如今我走了,翱翔更高更广的天空,当自己去面对新的城市和生活时,才知道母亲偷偷滑落的眼泪有多沉重。
我心里面有个抓耳挠腮的我,和父亲一起,随便吃个午饭说说话就好,但他要找个能吃好的地方。我们踏着兰州的波光,我突然想,二十多年后,我也会和女儿在陌生的城市里寻一家饭馆,而这二十多年是什么样的经历?年少轻狂,总渴望纵酒吟风,把过往都沉醉。
小学的时候,每天和父亲待不了多久,吃完饭就去玩,回来写自己的作业,随后奔往着迷的童话世界。中学那会儿,放学回家聊不了两句,各做各的去了,时间也紧张。现在,说话的次数按月来算,两个男人,都不是健谈的人,几句后就没话了。也就这大学期间,心里父亲的背影越发清晰,越感怀生活的不易,我长大的日子里,他是怎么过来的。然而我并没有长大,还得靠他。
心里最难受的是,父亲坚持要看着我上公交,再一个人走回去,我进宿舍回他说“到了”,他再嘱咐两句这些年常说的话,“平常吃好饭”“照看好自己”之类。人生这趟列车一旦进了站,你永远不知道出站口在哪。难道你没有看到黄河上空旖旎缠绵的晚霞吗,难道你没有想起高考时父母站在校门外的望眼欲穿吗?
我和他的性格,我都说不清,但我知道,他了解我就像母亲河了解兰州一样。在白塔山顶我开玩笑说,爸,你看这黄河,她上面有道中山桥,桥北头有个卖鲜牛奶的铺子,你猜像什么?父亲反问我,你说呢,从小到大都这样,我偶然迸发的想法他猜不透的。我说,黄泉路上奈何桥,桥头一碗孟婆汤。我想和父亲在寒冬的漫天风雪里,坐在山顶的亭子里斟一壶热酒,闲话几个风流人物,任黄河东去,英雄不再,我们的闲适只在今夕。
父亲是一本讲不完的故事书,一宿唱不尽的诗酒——今夜,我将狐灵花妖拒之门外,我给恶鬼邪魔说快滚,我要和他聊聊天。我有一杆杨家铁枪,每天都会耍两路,刺出几朵银花。但是在父亲面前,这杆枪变得分外沉重,我拿起又放下,强行舞起枪法,却只闪烁几屡毫光,始终不大如意。平日里的冲天豪气去哪了,一个写作者难道连最真最切的亲情也把握不了吗?我开始懊恼自己。
真正的爱,不是讲不出理由,而是难以言明。我真的要写父亲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父亲,没有文字。
易非
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