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因血糖爆表无奈住进了医院,成了内三科8号床的主人。
插上的尿管有些不适,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拔掉。姐弟几人一商量,买来了纸尿裤,在他不停地妈呀娘呀地叫唤声中,艰难地给他穿上。帮他洗脸要叫唤,帮他擦嘴要叫唤,帮他擦手洗脚要叫唤,帮他穿上祙子要叫唤,帮他掖掖被角要叫唤,就连把氧气管放到他的鼻孔,他也要叫唤。往日口口声声不怕死的豪迈,早就遁得无影无踪。
邻床7号住的是一位老婆婆,她因为哮喘已经入院两个多月了。病情并没有因为入住两个多月而有所缓解。老人家艰难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身体都高高耸起,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长期用激素药不行,医生考虑着在病情稳定时逐渐递减激素药的用量,可稍微一减,老婆婆的病情就死灰复燃。床上的老人无比痛苦,儿女们也细心地照顾着,小心地给老人洗脸洗脚,小心地擦试着身子,再小心地为老人穿上纸尿裤。背过身去,儿女们默默地叹着气,再默默地摇着头。日子就这么艰难地日复一日死撑苦熬。
邻床9号是一位93岁的老爷爷,上个月做了一个手术,是从外科转到内科的。虽然是半躺半坐在床上,精神却很矍铄。头上戴着洁白的单布帽子,手里拿着当日的报纸,也不需要老花镜,就这么认认真真地汲取着他的精神食粮。他关注时事,政治,日复一日地更新着这些与时俱进的信息。不用问就知道,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知识分子。我尊重知识,对老爷爷自然就多了与众不同的敬重。
每餐吃饭,老爷爷都腰板挺直地坐在床上,就着病床的简易餐桌,认真仔细地吃着,他吃得极慢,饭量也好。每餐吃毕,他总是认真地叠好纸巾认真地试着嘴角,换张纸试着头上的微汗,然后再认真仔细地擦试着简易餐桌被溅落的汤汁。老爷爷是一位完美主义者,没用掉的纸巾,他都会铺展得平平整整,然后叠得整整齐齐,放好。
这样一位安静有学识的老爷爷的静谧时光,终是被老伴的急性子打破。不知为了何事惹到了他的老伴,老婆婆扭到老爷爷费上了,不休不止没完没了地找老爷爷讨说法。老爷爷被气得七窍生烟也杠上了,说不打针了不输液了,自己去死!护工喊来输液的护士小妹无奈地搁置了兑好的药水,女儿们说尽了好话老爷爷仍然不肯输液,气得闷坐在陪伴椅上半天无语。我们旁人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叹气:老两口都90多岁的人了,还不依不饶地争个啥?赢了又怎样,输了又怎样,大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好,和和气气不行吗?
视线转回自家老爷子的床上。想着外面天气尚好,问他要不要到外面的院坝里走走,也晒晒太阳?老爷子应允。
为老爷子穿好鞋子,拉好衣服的拉链,扶着他小心地下了楼。太阳暖意融融,却怎么也驱不走那偶尔一股风的寒。老爷子小心地在木条凳上坐下,半眯着双眼,享受着惬意的时光。从入院时站都站不稳﹑人都认不到的状况,到现在终于能牵着走动了,也确实不容易。我在老爷子的身边轻言细语地告诉他要注意饮食结构,不要乱吃东西,生病了儿女们开不交,他自己也遭罪云云。他答应得尚好,但我知道他做不到。
突然,老爷子说要上厕所,急急忙忙牵着回到病房厕所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老爷子拉了一裤兜的屎!我欲哭无泪!赶紧打了热水去换洗。在我和护工唐哥的一阵手忙脚乱中,搞了半个多小时,才把战场收拾完毕。被汗水打湿的后背开始透着隐隐的凉,内心深处的担心让我心里更凉:这往后的日子里,稍不注意老爷子上厕所就搞不利索了,该怎么办!
人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对面的病房里,有一个病人的现状:吃了两三天的剩饭,在微波炉里都热得能闻到酸味了,还在给病人吃。病人的儿子不知是真忙还是太相信护工,一个星期才来看一次。他儿子哪里知道,护工每餐算给他老爸的生活费,买来的,其实是一碗放了两三天的剩饭!我心里不知道应该责骂那个没有良心的护工?还是他那粗心大意太过放心的儿子!只觉得病人这样活着太过辛酸也太过无奈!
十二天后,我家老爷子终于可以出院了。收拾完所有的生活用品,办理完所有的出院手续,我便和病房的老人们一一告别。
“爷爷,您好好保重!”握着93岁老爷爷的手,我不觉有些哽咽,老人的眼角也溢出了泪水。我不知道这爷爷倒底还能活几年,这把年纪了,能活一年是一年。就此别过,却是后会无期。
“婆婆,您也快点好起来!”我伸出双臂给婆婆一个大大的拥抱,又忍不住抚了抚婆婆那满目慈祥但又气喘吁吁的脸。想着前几晚婆婆的儿女们都没能好好地睡觉了,彻夜地轮守着老人家,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去了。婆婆的生命那么脆弱,如寒风中摇曳不定的微微烛光,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这个严寒的冬天,鼻子再一次又酸又涩。
夕阳下的老人们活得那么无助无奈,我多么希望他们能迎来生命的春天。无奈,夕阳西下,生老病死,我们无法阻止。唯愿,他们在离开时,别那么无奈,别那么痛苦,能平缓地走完最后一程,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