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淳风

01

六月的天气就是这样，当天空还是艳阳高照时，脸上已经能感受到雨珠的存在了。

吴禹岚与往常一样吃过午饭即来到学校的图书馆看书。在走过一座小桥时，一颗精致的雨珠即落到自己的眼皮上，像一滴眼泪。

禹岚轻轻拭去，他知道，接下来会有一阵暴雨，便冲冲赶了进去。天空就像女孩子的脸，是会骗人的。

因为只有一周时间就要考试。图书馆人满为患。这些都是平时里不用功，到了考试的关口才拼命恶补的学生。

他们如今都恨不得一口吃成个胖子。吴禹岚来到四楼找到自己经常坐的那个位置坐下，他今天带的书是《马克思主义与毛泽东思想理论体系概论》，自然，它如刚从印刷厂里取出一个模样。这时已经有雨珠打在窗玻璃上，劈啪作响。

禹岚打开窗户让冷风透进来，自己开始翻看这本教材。

一个女孩来到吴禹岚的身边站定，吴禹岚能够感受到，他抬头看了一下。女孩头发已经湿透，颈项上还留有雨珠，她嘟着嘴看着他。

随后她伸手进自己衣服里取出一封信，双手捏住递给禹岚，依旧嘟着嘴看着他，神情恍惚。禹岚看见这信封上只写着自己的名字，而信没被打湿，他没有接，姑娘的手依旧悬在空中。

“豆蔻。不要给我写这些了，这些天我要认真复习。况且，我有诗安……”

“这就是余诗安写给你的，她叫我今天给你。”说完豆蔻将信放在这本《毛概》的上面，离开了。

禹岚慌张地撕开信，上面的内容是——

禹岚：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坐在不知前往何处的火车上。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这是我的决定，请不要找我。我不能享有你的爱，将它留给比我更好的女孩吧。希望你好好的。就这样。

曾经爱你的

诗安

02

禹岚将这封信连读了三遍，才想起拨诗安的电话，电话已关机。他顿时感觉一阵头痛，思维混乱，理不出一点头绪。

他来到窗前，将手伸进雨中，这雨已经下了十几分钟了，还不见有停的趋势。而天空中的太阳依旧不饶人的闪耀着光芒。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禹岚的脑际，他冲下楼，进入雨中。

禹岚找到了诗安所在系的辅导员，辅导员说诗安半个月前就向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书，学校昨天才批下来。禹岚才回忆起昨天晚上诗安约自己出来，并且向自己说的一些话，这些话原来是在暗示与自己的分别啊。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笨呢？

诗安说，禹岚，爱情可以成为一种信仰吗？

她还说，禹岚，有时候放手不是因为不爱。

而最后一句禹岚现在想来暗示的更加透彻了，这句话分明是在说自己明天会离开。

诗安说，禹岚，当你明天早上起来时突然发现我不在，你会是怎样的心态呢。假如我突然消失，而你却找不到我，就当那是对自己心性的一次磨砺吧，你可以做到吗？

禹岚将诗安抱在怀里，说，你总是这样悲天悯人多愁善感。我就这样把你紧紧抱住，管他狗屁爱与不爱，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不会放手，看你如何挣脱得了。

而这时诗安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疯狂地流下来，她红肿着眼望着禹岚，使劲地狠狠地点头。

03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诗安依旧杳无音讯。禹岚询问了几乎所有她的同学老师，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地，缘何退学。

真可谓诗安所说的“凭空消失”。禹岚想立即去找她，可是又从何找起。豆蔻也没有诗安的下落。她只说，那天晚上诗安将这封信交到她手上，中午的时候在图书馆四楼去找到禹岚，然后给他。就是这样。

诗安的同学说，诗安平时待人很亲切，人缘关系很好，但是一个多月前的某天后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装满心事，几乎不说话不交流，晚上还能听见她偷偷的哭泣声，她退学之后，也没有给任何同学留电话号码。

“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还是怎么的，她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无人知道。”

禹岚将诗安最后留给自己的这几句话捧着手里，日复一日的看。他将自己一年来与诗安的所有回忆系统的整理，将所有聊天记录及手机短信调出来分析，不错过每一个细节，他要找到诗安离开的原因，他要找到她，他要知道诗安到底向自己隐瞒了什么，“她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不能享有你的爱”，是“不能”，并非“不愿意”，诗安，你到底在哪里。

一周的考试恍惚间就过去了。禹岚挂了七门。而自己的体重也从原来的五十五公斤变到四十五公斤。又由于开始饮酒，他的样子枯瘦如柴，面容憔悴不堪。

他每个晚上都抱着打印出来的与诗安在QQ上的聊天记录看，他的眼睛变得异常近视，神经高度敏感。他每时每刻都在保持着思考，思考诗安哪句话是在骗自己哪句话是真实的。而要找到诗安，只有联系诗安的父母亲人，可是禹岚没有他们的任何联系方式。

禹岚的举动室友看在心里很是心痛。他们感叹，问世间情是何物，一个失踪一个发疯。而他们除了感叹又能如何。

04

在学校放假的那个晚上，豆蔻找到禹岚，他们约在操场上相见。

豆蔻见到禹岚就将他紧紧抱住，哭着说：“一个余诗安，就把你折磨成这样，她既然无情，你有何必恋恋不舍。禹岚，你应该忘记过去，珍惜现在。

余诗安让我给你送信就是想让你知道谁才是真心爱你的。忘掉她，好吗？我不会像余诗安一样不知道珍惜。我会给你带来幸福的，我才是真个世界上真实爱你的人。”

禹岚松开豆蔻的手，看着她，轻轻地说：“豆蔻。我不能享有你的爱。是不能。不是不愿意。我就要去找诗安了。”

豆蔻悲痛欲绝，“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你说，我有什么缺点，我改。她既然已经不爱你了，你找到她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和你一起去找她好吗？这样你一路上就不至于会寂寞。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禹岚松开豆蔻的手，只说了一声对不起就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这时学校广播放的歌是广智的《不再回头》。

就算你装做可怜要我挽留

我至多回首

留给你无尽的冷漠

就不再回头

泪再也不愿为你滴流

血再也不愿为你倒流

就不再回头

就不再回头

……

05

清风镇是省边境的一座小镇，禹岚坐了近一天的车才赶到那里。这是一座偏远的小镇。而文昌街是这个镇子里异常偏僻的一条小街。

这条街全是老旧的木头房子，少有人做买卖，但是显得十分清洁。禹岚在这条街上徘徊了一阵，极力搜寻，最终他叩响了一家人家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禹岚见她面色憔悴，头上已经零星的有了一些白发。禹岚知道这就是诗安的母亲，她们的样子太相像了。

禹岚叫了声阿姨。

中年妇女像是早有准备，缓缓地说：“进来吧。”禹岚随妇女进入屋里。

“诗安给我看过你的相片，还说你会到家里来找她，就叫我平时留心一点。她有一些东西要给你，我替你保管着的。”

“阿姨。”禹岚忙问，“她在哪里。”

“我去给你拿她留给你的东西。”诗安母亲说着就往里屋走去，禹岚跟了进去。

这是诗安的卧室，墙上还贴着孙燕姿的海报，也有诗安小时候的照片摆在书桌上。屋子很小但东西摆放的很整齐，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很久没人住了。

诗安母亲从床头柜取出一个纸盒子，吩咐禹岚坐在床上。说：“这是诗安生前的一些东西，她说等你来到这里时就交给你，现在她可以安心了。”

禹岚并不感到意外，仿佛泪已经流尽，而此刻对一切悲伤已经存在免疫。他只是淡淡地问：“诗安到底生了什么病？”

“艾滋病。”

“怎么可能？”

“我们说这种病并不可怕，但孩子还是做了傻事，她被坏人强暴所以才会这样……”

这时阿姨哽咽了，说：“我去给你做饭，你看看孩子留给你的东西吧。”

禹岚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本日记，一本相集，一只发夹——这是禹岚在诗安生日时送给她的，以及几封书信和几张诗安小时候获得的奖状，还有几颗玻璃弹子——禹岚曾经对诗安说过自己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玻璃弹珠。

禹岚打开其中一本日记本，里面夹着一张艾滋病的报告单。禹岚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其中的一篇日记写到：这些人没有错，错在我自己，我自己遭遇了这一切就是我的错。另一篇写到：我对不起我爱的人我到天国为你们祝福，还有，禹岚，你梦到我了吗……

禹岚放下日记本，翻看了相集，这些相片是诗安从小到大的相片，几乎涵盖了自己20岁人生的所有重要时刻，相集的扉页就是与禹岚的合影——他们以前一起拍过合影。禹岚正看时，一片通红的枫叶从相集里面滑出，掉落到地上，禹岚捡起来，上面诗安用钢笔留下了半句诗：寂寞余花落旧红（1）。

禹岚想，这是什么意思，倒像在那里见到过这首诗。当他抬头时，正看见窗外的枫树在风中抖动着身姿，瑟瑟地落下叶子来，诗安的笑容正在这落红之间轻盈如花般绽放着。禹岚突然明白，原来寂寞不是心无所依，原来自己从不曾寂寞过……

（1）作者注：这首诗是元朝张翥为北京法源寺留下的。全诗是：百级危梯溯碧空，凭栏浩浩纳长风。金银宫阙诸天上，锦绣山川一气中。事往前朝人自老，魂来沧海鬼为雄。只怜春色城南苑，寂寞余花落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