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莲花香片
母亲一直对她远嫁他乡耿耿于怀,在她回家探亲时总要在耳边念叨几句,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
表面上她是一个娇弱文静的女子,其实骨子里却总有些浪漫的、甚至是不安分的念头。年少时满脑子回响的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门心思要离家远行。高中毕业时,终于能如愿以偿,离开家去南方上学,兴奋得像一只将出笼的小鸟,全然不顾母亲担心的目光。毕业后,只为圆一个看海的梦,自作主张地选择了北方的海边城市工作,离家更加远了。最初工作的不适,初涉社会的无助,身处异乡的寂寞,压得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有些喘不过气来,对她来说,外面的世界已不再精彩,更多的则是无奈了。母亲多次在电话里说:回来吧。她犹豫,尽管她知道她能够凭借父母的能力回家乡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不至于生活得如此辛苦,可她还是犹豫,不知为了什么,或许心中总是有些不甘?
后来,她遇上了他,像大多数恋人一样,也经历了分分合合,波波折折,终于要嫁了。母亲是不愿意的,找出一大通理由,其中一条让她哭笑不得――母亲认为山东男人的大男子主义比较重,嫁过去是要受累的!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母亲还是希望她能够回到他们身边,嫁在他乡使这种可能性更加渺茫了。这个女儿一向是自己做主惯了的,母亲最终还是将女儿交给了他,女儿并没有受委屈,这让母亲很欣慰。
再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女儿,母亲千里迢迢来照看她和孩子,一边照顾这边的母子,一边还要惦记着家中的父亲。终于要回去的时候,母亲暗自抺眼泪,她过来安慰母亲,母亲叹口气说:“这么远,孩子又这么小,自己带孩子的真让人不放心。唉,到底嫁这么远做什么!”她强做笑脸,开着玩笑:“都说夫妻俩地域离得远,孩子聪明,我这也是为了下一代着想呀!”虽是笑着说,声音却也哽咽起来。
女儿三岁时,带女儿回去探亲。一家人吃饭时,她发现母亲总是观察女儿手握筷子的姿势,女儿刚刚学会用筷子,样子笨拙有趣,她看看也忍不住笑。母亲却不笑,叹口气说:“唉,你这个女儿将来也是个远嫁的命,我观察了好几天了,她握筷子握得那么远。”老公在一旁笑:“这个女儿已经嫁得够远了,莫不是她将来要嫁到国外去?”她嘴上说:“那好呀,我们以后就去国外看她。”心里却掠过一丝丝的酸涩,为了母亲。
她带女儿去她小时候常去的小花园,那是母亲曾工作过的学校图书馆的所在,曾今是她儿时的快乐天堂。女儿很喜欢这里,在园子里欢快的跑跳着,她坐在一旁,看园子里熟悉的一草一木,儿时记忆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梳着童花头的小姑娘在桑树下一边摘着桑葚,一边急急地往嘴里填,直吃得满嘴紫红;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羞涩的少女独自躲在图书馆那铺着老式的、踩上去吱吱叫的木地板的库房里贪婪地翻着书,沉醉在书籍带给她的幻想世界中。二十多年过去,那个吃桑葚的小姑娘,那个看书的少女已经嫁为人妇,图书馆也早已搬出了园子,唯有记忆还在,清晰如昨。
女儿摘了一株蒲公英,跑过来问她:“妈妈,这是蒲公英吗?”――女儿只在书中见过蒲公英。她点点头,说:“你吹一下,它就会变成一群小伞兵飞走了。”女儿噘起小嘴,一个个小小的绒球四散飘去。女儿开心极了:“妈妈,它们都飞到哪里去了?”“风吹到哪里,它们就飞到哪里。”女儿在草地上摘着一株株蒲公英,微风吹过,白色的小绒球飘飘摇摇随风远去,她看得出了神,当年的她就如同这一株小小的蒲公英,为了年少轻狂的梦想,远走他乡,如今他乡已成了另一个故乡,而这个生她养她的故园呵,从来不曾远离,永远不可替代。远处女儿的笑靥如花般灿烂,而她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