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铭根据师傅讲的那些往事,查遍卷宗,终于知道师傅的恋人全名叫林百树。
这一天下午,她依旧去沙坡上等待师傅。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腿脚勤快的缘故,爬沙山更加容易了些,不像以前总要陷入沙中,半天也前进不了几步。
等到师傅来了,她就拿出怀中的纸袋,双手呈上。
黎灿接过来,看到上面写着林百树几个字,便知道了这是何物,当场哽咽到不能言语。
月铭同情地望着她,心想幸亏林百树是千户,军中才留下档案。如今已过十年,即将销毁,月铭便顺手拿出来,送给师傅。
疯师傅呆了半响,将怀中一个小小的彩色毛织品拿出来。月铭看到是一个人的半身小像,仅有巴掌大小,色彩斑澜,但是已经褪色了不少。
师傅哆嗦着双手,把小像装进纸袋里去,再轻轻地放入了怀中。
“这是他妻子送我的。她亲手为他勾的,嫁人以后,就送给我了。”
师傅已将自己和盘托出,如今什么都不瞒她了。
月铭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师傅……等我练的差不多了,你带我回京去找太师傅好不好?”
黎灿朝她转过头来。
年幼的徒弟双眼闪闪发亮:“有了我,你就有继承人了,这样对太师傅也有交代了,是不是?那你就不必愧疚,可以去见他了!”
“对……那时我就不必愧疚了。”黎灿摸了摸她的头,又向下摸到脏脏的小脸蛋,看到月铭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忍不住蹲下将她揽入怀中。
她抱着这具小小的身躯,想起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跟人这么亲密接触过了。
月铭把小手挣脱出来,为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二人四目相对,只觉得前所未有地亲近。
大漠十月即飞雪,与九月的温暖凉爽已是天壤之别。气温下降得很快,苦守边关变得更为不易。
月铭也换上厚厚的新做的衣裳,只是脸依旧脏兮兮的,看上去像个偷了别家衣服的小乞丐。
女师傅仍穿着那身黑灰的粗布衣裳,并没更换,在雪里来去自如,也不觉得寒冷。
可是月铭终究不放心她就这样住在荒郊野外。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叫她跟自己住在一起比较好。
月铭先把自己拜师的事情告诉了大伯。安将军素来豪放旷达,听说了自然是全力支持,并且告诉月铭,能够成为凌虚派的继承人是一件求之不得的美事。
“大伯这一辈子都为国效力,在边关守候多年,虽说难免艰辛,却也自得其乐。等你长大了,能够不拘于闺阁之中,也跟大伯一样建功立业,才是我的好侄女!”
月铭听了顿觉得心里暖呼呼的,趁机问道:“那,能不能让我师傅住进军营里来呢?这天寒地冻的……”
“当然可以了。对凌虚派的传人,我们本来就该以礼相待才是。很多年前我们都以为那不过是个疯女人,谁知还真的是老头子的继承人。那老头听说在京里一直都隐居幕后,掌握不少实权。当真是你的太师傅的话,那么等我卸甲归京,一定带你去拜访他。”
月铭张着嘴,听得呆了。
“还愣什么,赶紧去告诉你师傅吧!”大伯把手一挥,月铭赶紧跑出了帐篷。
黎灿对于徒弟提出的请求十分惊讶,但是很快就感受到这孩子出自一片真心,心头不由得涌上暖意,当即便答应了。
她知道自己说的无亲无故,飘来荡去这些话,一定是触动了这女孩子的心。
月铭身世可怜,在大漠上人尽皆知。她从小没有父母,见谁对自己好,便一团火热,以求亲近。
黎灿早就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所以当初才不听师傅的话,对林百树苦苦追寻。即使对方决绝之意很深,也只念念不忘当初他求亲的那句话,千万百计想要求得恋人回心转意。
后来,虽说想过好几次要回京,可是师傅说过,如果追随林百树而去,就不再是他的徒弟,也不要再来见他。这话黎灿一直放在心上,说到底也没敢回去,怕师傅嫌弃自己。
她不晓得师傅只是一时的气话,因此索性自暴自弃,在沙漠里飘荡如幽魂一般。
如今遇到月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无限亲近,自然是如久旱逢甘露一般,求之不得。
月铭看师傅脸上笑得开花,自己也高兴起来,忙将师傅请到给她专设的厚帐篷里去。
师徒二人就此住了下来,感情亲密,传授武功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黎灿想着要把徒弟早日教育成才,师傅若是见到后继有人,自然就不会生气了。为了达到和师傅重逢这个目的,真是充满干劲,竭尽全力去教这个小徒弟。
月铭就有点吃不消了,一边是魏先生督促自己学业进步,一边是女师傅教自己勤学武功,双管齐下,连玩耍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一日,黎灿瞧不惯魏军师严格责罚月铭,就说不妨少读些书。还说要去告诉安将军,叫他对月铭的书本教育放松些。
月铭一听倒是急了,连说不可。
“为什么不可以?你读那么书又有什么用处?别把武功耽误了,这才是要紧的事儿呢!”
月铭理解师傅的迫切心情,可是实在不愿放弃读书。虽说读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在边关派不上用场,对练武也没有多大帮助,但是读书使人明理。她年纪虽小,在大关节上却不糊涂,对这个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好吧,我不管你了。以后你要是再挨了魏先生的罚,我可不替你说情,就在旁边看着。”黎灿气呼呼地把头扭到一边去。
“那,我以后早点起床,早点把书读完,魏师傅就不会惩罚我了!”月铭想了想,决定把早上睡懒觉的这个爱好忍痛割爱了。
“早起有用吗?”
“当然有用。要是我赶早就把书读完,就不会在练完武功以后困得没法读了。”
黎灿很惊奇地看着徒弟,暗自感叹此女从小就志向远大,远胜于己。找这个徒弟,看来真是找对了人。
月铭说到做到,此后练完功夫就睡觉,早上起来挑灯读书。
黎灿仔细观察了她几天,有点过意不去,就问她要不要出去玩一玩。月铭满脸渴望,不过还是抑制住了自己,说道:“这才没几天……师傅,我还是再坚持坚持吧。”
“可我是说真的,带你出去练功一段时间,你跟你大伯请假便是了。”
“出门吗,那可太好了!师傅,你这是故意帮我的吧?”
“你说我假公济私吗?”黎灿佯装把脸一板,说道,“这可是寒冬,等你出门见到了如何练功,不叫苦才怪呢。”
月铭听了有点犹豫,不过瞅了瞅师傅,断定她在吓唬自己,就笑嘻嘻地掀起帐篷去找大伯了。
二人一路向西南,月铭有些忐忑起来。虽说出门很冷,但是师傅一直把她照顾得很周全。
不过一路往更冷的方向去了,这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走了几天之后,黎灿就告诉徒弟,从明天开始就要登山了。
月铭惊讶地望着高耸的山脉,上面是常年不化的积雪,知道上去肯定冻的半死,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脖子:“师傅,这个季节去雪山,是不是太冷了?”
黎灿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月份吗?”
“亥月。”
“亥为水之精。取最寒的水气,我们只好这个时候来了。”
“亥,子,丑……师傅,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月铭不顾寒冷,惊得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度过最冷的那几个月就行。”
“这么说来,除夕之夜也不能回去了?”
“是的。”
“你不是说,只出来几天吗?那我大伯……”月铭听说不在大伯身边过年,这还是头一遭,心慌了起来。
“放心吧,我跟他说好了。你不要怕,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受冻的。”女师傅说完这话,就摸了摸月铭的脑袋。
月铭意识到师傅最近再也不疯疯癫癫的了,努力劝说自己放下心来。
“凌虚派以道家五行为根基,修炼五珠,藏在经脉之中。月铭,你现在跟我练的是第一珠,走肾经,是人的根基和本源。所以,我才带你来到这极寒之地,到处是寒水,可以帮你早点练成第一珠。”
月铭虽然在师傅身边并不觉得寒冷,但是只要看到洞外那条冰河,夹杂着冰块缓缓流下,就觉得一阵寒意。
师傅找了背风的山洞,就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教她如何吐纳,修炼内功。
听说不用练习外功,只要吐纳即可,月铭觉得轻松不少。但是她不喜欢那条夹杂着坚冰的河流,因此请求师傅搬离到别的洞去。
“我正是为了那条河才来到这里的,月铭。别闹了。我们尽早练完,如果你练得快,我们就不必要每年都到这里来了。”
看到徒儿老老实实闭上眼睛开始练气,黎灿突然想起当年师傅带着自己在京城外几百里,找了一条寒冬的河修炼的场景。
那时候师傅对自己十分关照,绝不肯找这种洞穴,不肯冒半点危险。
一念至此,真是巴不得立刻回京见他才好。
可是我到底对不住他,想到这里,黎灿又悔恨不已。
说来说去,大家都把她当作沙漠上的疯子,对她的被弃甚少同情,都是因为她太死心眼的缘故吧。
她爱怜地看了看面前打坐的女徒,觉得这孩子眉清目秀,意志坚定,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可是,她若是也遇到一个男子,便如我当初一样,那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
月铭人小鬼大,极有主意,而且拿定主意就不肯退缩,表现得十分坚忍。这种性格跟自己有点相似,要是也跟自己一样痴情,为了一个男子什么都不顾了,那岂不是又要误了她的终生吗?
何况本门传人,要等待下一任继承人功成之后,才可以成亲。那就是说,月铭不能按照俗礼自小便定亲,而且将来即使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也只能和黎灿一样被人抛弃吧。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十分自私,说不定是害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