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看剑!"
那个不客气的女人只说了短短几个字,小孩压根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和颈中挨了凉飕飕的几下,一时吓得哇哇大叫起来:“什么鬼东西!”
"你不是说要给我做徒弟吗,怎么这么胆小?"那个女人似是很不屑。
"放屁,我怎么胆小了?我倒是怀疑了,你会教不会教啊!哪有上来就这么朝我比划的!"灰头土脸的小孩很不服气地擤了擤鼻子,瞪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黑衣女人。
"你这小野孩,哪儿那么多废话啊!"女的有点不耐烦,看了看远处起伏平缓的沙丘。
小孩听到野这个字觉得极为刺耳,马上抬起右手指着女人说:"哎,我提醒你啊,我是你徒弟,你管叫我小野孩,那你就是野师傅,野女人!"
野女人听到野字也马上发作,把小孩的头发拎起来往沙坡下丢去。
小孩叽里咕噜滚下沙坡,头昏眼花了一会,又赶快站了起来,吐了吐嘴里的沙子,仍旧不干不净地嘟哝着:"你急着会情郎是不是,那也不能朝老子撒气呀?"
"再说脏话,我撕了你的嘴!"女人似是真的被戳到了痛处,俯视着小孩脏乎乎的脸,眼神里透着寒霜一般的泠冽。
"不说了,老子要回营里去了,不陪你玩了。"小孩挥了挥手掉头就走,努力说了一句干净点的话。
"哎,小男孩,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啊!"女人远远地吆喝了一句。孩子头也没回,只是抬起胳膊没好气地挥舞了两下。
又走出几步,小孩回过头来看着沙丘,果然女人已经消失了。
"你这么不讨人喜欢,谁敢娶你,真是。。。"小孩又低着头往大营里走去。
"滚回来了?又上哪儿疯去了?"城墙上的守军看到这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忍不住笑着下来逗他,把人拦住了。
小孩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说:"叔叔好,叔叔守卫城墙一天了,辛苦了!"
"行啊,魏先生真是教导有方。"守军掏出一小块风干的甜奶块,塞进小孩的嘴里。小孩边嚼边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真好吃,谢谢叔叔!"
"你呀,快回去吧,天都快黑了。别让你大伯担心,知道不?"守军忍不住摸了摸小孩的脸,心想自己的女儿也该这么大了,可惜已经三年未见了。
小孩听到守军叔叔难得的温柔口气,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冷不防一脚踏在旁边的砖石上把自己垫高了尺余,努着嘴使劲亲了亲他的脸:"叔叔别难过啦!你就当妮妮亲了你一下,好不?"
"好啊,好啊!"守军用手掌使劲擦了擦眼泪。
第二天酉时,小孩又爬到沙坡顶上等着了。一天的炎热已经慢慢消退,沙子也在渐渐退温。眺望远方,能看到大漠弯曲的线条正在慢慢笼罩上一层柔和的光。远处沙丘之后出现一个瘦瘦的黑影,正在朝这边似飞一般赶来。
"哼,我就知道嘛,又要迟到了。"小孩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看天色。
"我可没迟到,是你早到了。"不出所料,女人又听到了小孩的自言自语。她落在孩子的身边,取下黑灰的头巾,掸了掸身上的沙土。
"哎,你今天又要拿东西戳我吗?"孩子似是很不感兴趣地看着她。野女人的眼皮肿得挺高。
"哎什么哎,叫我师傅吧。都认识第三天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看来女人今天心情不错。
"行哎,师傅~"小孩拿腔拿调地叫了一声。
"我今天是当真的,你可别惹我反悔。"女人很专注地看着他,"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不三不四,七上八下。"小孩笑嘻嘻地送她两个刚学会的成语。
"到底几岁?"女人笑眯眯的,并没生气。头一回看到她清瘦的笑脸,孩子心里震了下。好像又是第一次见面那样,她身上有着一股让人深陷其中的疯癫劲儿。
"七岁。"
"还不晚。你父母呢,他们住在军营里吗?"女人问完,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不过孩子并没有抓住机会反唇相讥,而是幽幽地说:"我不知道他们哪去了。我跟我大伯一起住在军营里。"
"你大伯为什么不把你送到村子里去读书呢?"
"因为他请了个师傅教我,"小孩很得意地说,"我的师傅可是状元呢。"
"你师傅是魏清亮吗?那个军师?"女人有点惊讶。这个拖着鼻涕的孩子看上去很像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的,没想到还有魏先生教他。
"对啊,军师先生教我。"提起师傅,孩子的脸变得严肃起来,腰板也挺直了几分。
黑衣女人弯下腰来仔细瞅着孩子,问道:"你的伯父不会是安将军吧?"
小孩点了点头。
"那,你就是那个孩子? "女人回忆起传说中的那个野孩子,据说生下来没多久父母就双双离世了。
可是,他们不是生了个女孩吗?女人心里想着,对上小孩冷冷的双眼。
"对啊,就是我。我是我大伯的侄女,不是什么侄子。亏你还是个女的,都认不出来啊?"小孩忍不住又损了女人一句,掉头就走。
"别走,你还没拜我为师呢!"女人急急忙忙拦住了这个邋遢的小女孩。
"得了吧,你是想要个男孩做徒弟吧?"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斜着瞪着疯婆子。
"算了,也许是天意吧。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已经下了决心要收你为徒了。"女人声音有点飘忽,好像使劲压制住了某段不愿想起的过往。
"好吧,那我拜你为师。不过,我真的很想要个男师傅。"
"你已经有了男师傅了,再说,哪个男师傅能跟我的武艺相媲美?"
"那倒还真没有。"
世上真的没有比疯女人更厉害的男师傅吗?魏先生文论无双,可是武功就差得远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魏先生的帐篷里,安月铭勉强举着《千家诗》晨读的时候,还觉得胳膊疼痛不止。
昨天疯女人追问自己准确的生辰,回答记不起来了居然还不死心,一直逼着非要个答案不可。最后月铭说到父母离开了,大伯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才算罢休。
疯女人很快就狂躁起来,说不知道生辰实在是麻烦,实在不知道就算了——既是算了也行,又何必苦苦追问呢?
"简直是失心疯了!"小女孩在心里悻悻地骂道,嘴上只得朗朗读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要不是真心倾慕疯女人的厉害功夫,又何必遭这个罪呢。记得初见她的那天,小女孩看到她从空中翩迁而过,姿势优美地落在不远处,回眸看到自己,展颜一笑宛如百花盛开。那一瞬间,月铭就想,她长大也想变成这样的。
可惜第二天开始疯女人就不太正常了。昨天更是要命,没问出生辰,她就在沙丘上发了一会呆,又掐指算了半天,接着把自己往坡下丢了两回。
最后要不是气得掉头就走,这女人也不会教那一招惊鸿之舞吧?招数威力很大,可惜刚学了个皮毛,还把胳膊练肿了。
''啊!!"小女孩突然惨叫了一声,惊觉魏先生的竹鞭已经打在腿上。先生两眉倒竖,喝道:"睡着了吗?"原来刚才读得心不在焉,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因此才挨了打。
"月铭,我说了多少回了,读书要专心!这么美的诗句,你都能睡着,可见朽木不可雕也!"魏先生的胡子都发抖了。
"先生,月铭并非朽木!刚才徒儿也觉得诗句甚好,因此停下来回味!"月铭赶紧低头狡辩。
"是吗?那你说说,回味到了什么?"魏先生没有动容,瞪着她一动不动。
"呃,西出阳关这句,是不是说有个妻子思念丈夫……为他送行啊……啊!!"腿上又挨了一下子。
"胡说八道!你小小的毛孩,怎么信口雌黄,是在藐视为师吗?"魏先生整个人阴沉了下来,月铭的心中咯噔一下。
"月铭不敢。"月铭赶紧跪倒在地。魏先生威严十足,气势远胜女师傅。
"罚你抄写这首诗一百遍。再有下次,我也不敢教你这样的徒弟了。去吧!"先生一拂袖,月铭赶紧退出帐篷。
安将军在午时一刻的时候让卫兵送来一些干粮,还捎话来说已知她惹恼了魏先生,等晚上大伯回来定要揍得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屁股开花。
大伯的贴身卫兵忍着笑,把将军的话传得磕磕巴巴,毫无威慑力。月铭头也没抬,哼了一声,抖了抖肩膀又呲牙咧嘴地写了起来。还差一刻酉时,小女孩才勉强写完了百篇诗文,急急忙忙朝沙坡那边去了。
还没到山丘上,小孩就远远看到了疯女人的身影。她突然腾空而起,眨眼间就到了眼前。月铭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扯住腰带带离了地面。
"哎,真好玩,哈哈!"在空中看到地面上的脚印居然有这么长,整个沙漠全笼罩在粉红色的霞光里,简直像画儿一样美。
还没等看够,女人就把她扔在了沙坡顶上:"怎么今天这么晚,不想来了吗?"
"还说呢,被魏先生罚了,"女孩满不在乎地说,"我这才忙活完。"
"那我教你的招数呢,你今天练了吗?"
"我哪有时间啊?"小孩嬉皮笑脸地说,好像又变成了个浑小子。
"啊~"眼前突然天旋地转,等站稳了以后,发现刚才又从坡上翻腾下来了,不用说又是疯女人干的。
月铭怒火中烧,指着坡顶骂道:"妈的,你泼妇是不是啊?老子跟你说了没时间。。。"话还没说完,疯女人又冲了下来,一把把她扔了上坡顶。
连着两下摔得厉害,加上胳膊疼得已经抬不起来,月铭脸朝下俯在有点烫的沙地里喘息不止。
"妈的,不练了,老子没得受你这窝囊气! "女孩侧过脸看着女师傅,喃喃地说,"你这个失心疯,以后别来找我了,你自己爱怎么疯就怎么疯吧!"
半响没听到回答,耳旁却传来哽咽之音。月铭吃了一惊,微微抬头看到女人已经跪倒在沙丘上,双手捂脸。
"你怎么了?干嘛哭啊,我还没哭呢!"女孩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快把我扶起来!胳膊抬不起来了,都怨你!"
疯女人过了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对不住,我脾气不太好。其实以前我不疯的。你想给我做徒弟,就先听听我的故事吧。"她放下双手,看着沙丘的正西方,并没有过来扶起女孩,而是索性坐在了沙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