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是一生的日常,成事是一生的修行,我是冯唐。
今天咱们讲讲名声管理。名声就是你的reputation,你有多有名,你有多被尊重。我们在职场里、在工作中、在社会中,总有我们自己的名声。名为何物,自己如何看待名声,如何看待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何为贪欲
我刚刚过了虚岁五十岁的生日,按孔子的话讲,已经是知天命之人。我在这点上非常佩服孔子,孔子生活在东周,就是春秋时代,那个时代人的平均寿命是四十岁,但孔子就很早预言说“五十知天命”。很神奇的是,现在人的预期寿命在七十岁、八十岁甚至八十出头,根据地理位置不一样,稍稍有变化,但基本是七十岁以上,这个时候我还是到了五十岁才基本知了天命。孔子为什么在一个预期寿命四十岁的时候,跟我们现在预期寿命七十岁、七十五岁、八十岁的时候一样,说五十岁你才能知道天命?这件事让我好奇不已,让我对孔子尊重不已。
好了,到了知天命之年,我会发现成事之人难免有贪欲,但是贪欲不全是负能量和坏东西。关于贪欲这件事,我在其他课里也有讲,以后有可能还会再提及。大家千万不要认为贪欲是一个百分之百负能量的坏东西,需要连根根除,不用的,贪欲如果你管理得好,是你自己成事的动力。
往下一个问题就是:贪什么,贪欲贪什么?
简单地说,最容易贪的是三件事情,权、钱、色。很开心的是这三点,我在四十五岁左右基本克服了,而且是从心里往外地克服了,怎么讲呢?
先说“权”。当你看到有人起高楼,看到有些人瞬间楼塌了,看到这个有权的人往往也是有巨大风险的人。握着权的时候,实际上你也握了一把杀自己的剑。那你说,算了算了,这件事情如果不在一个合适的体制机制内,如果不是风险相对可控,年岁大了还是不要碰了。
再说,第二个“钱”。我原来,天地良心,甚至在四十出头的时候都没完全解决。对那种特别有钱的人,总有一种隐隐的妒忌,说,哎呀,他这么有钱,有好几个亿、十几个亿、几十个亿、几百个亿,哎呀,真是了不起。但在四十五岁之后,我深度接触了几个真有钱的人,我一点儿都不羡慕他们了。我发现他们这些钱:
第一,跟他们的生活质量毫无关系,他们怎么花也花不了。
第二,这些人基本上对于生活质量没有理解,就是让他去花这些钱,他都不知道怎花。
第三,他这些钱只是“纸面”上的钱,经常请个客、吃个饭,还要我来花钱。就是他这些钱都飘在外边,他很有可能是九个锅、三个盖子,九个锅、五个盖子,一直在倒腾盖子盖这些锅。也就是说,他这个现金流管理一直是个问题——短债长投,钱回不来,等等——自己一直被这些钱绕在当中。
第四,周围一堆贪他钱的人,那这些人对他来讲就是一个麻烦,就是一个负能量,就是整天要提防的。如果你身边一直围绕这么一堆人,你很难说,我很开心、我经常开心、我天天开心。
第五,如果你的能力、三观、见识、智慧,没有达到一定的层面,给你这些钱,就相当于给一个拎不起剑,或者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力气的人,一把锋利的宝剑。他会干出很多莫名其妙的恶事,最后把自己害了。
所以综合起来,我在四十五岁左右,我发现不要给我这么多钱,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没拿过那么多钱,我也没挣过那么多钱,但是,please,please,谢谢,谢谢,不需要给我这么多钱。如果有这些钱,我也是把它当成一个公器,我再去投一些医院,再去做一些医疗健康,再去做一些有可能让世界更美好的一些事。
刚才说了“权”,说了“钱”,再说“色”。我在四十岁之前,奋力完成了一本叫《不二》的书,作为献给自己四十岁的生日礼物。从那个时候开始,激素水平真像我的医学知识告诉我的一样——在四十岁左右,激素水平开始下降。然后就发现,我眼神中隐隐出现了一种非狼性的、甚至有一种慈祥的成分,就是我眼睛里渐渐有了慈祥之气。
说到底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学业背景。我觉得人还是一个激素的动物,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发现你的好色之心,无论男生、女生,有可能还是不得不往下走。但不见得是个坏事,你可以变得很慈祥、很善良、很友好、很人畜无害,我想再给我几年,我可能也会变得人畜无害。
就会发现,年轻的时候会盯着看的好看的姑娘,你可以不看了,你可以不想了;过去克服不了的心结,现在似乎也可以克服了。当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但是我知道至少它不会让你百爪挠心,不会让你像以前那样挠墙了。
所以作为一个贪财好色的金牛座,我在四十五岁左右,对这个权、钱、色没有像以前那么贪了。以前贪,但也是有底线的,这是另外一个议题,大家不要有误解。
贪名无解
好了,那现在心里已经克服了权、钱、色,假设我是真的克服了,那我现在就不贪了吗?我现在如果贪,还贪什么?我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下边给大家讲,我想我很大一部分还是贪名声。我不得不说,即使我克服了权、钱、色的贪欲,我还是贪恋名声。
小时候说文字打败时间的不朽之心,现在还没有完全消灭。当时想流芳百世,现在还是想,过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还是有年轻人会读我的文章。年轻的时候有过逐鹿中原的机会,也使劲逐鹿中原了,但是从某种程度上也是败了。现在还想说,如果我有机会,是不是我还可以再做一些相关的善事?现在想起苏东坡,还会想我能不能也再多写出几个类似于“明月几时有”的句子,再修个苏堤,再创个东坡肉……这些所有的想法都是和打败时间的不朽之心相连的,但它的背后贪的还是一个字,“名”。
我这个贪婪,我自己慢慢治,我今天敞开自己的心扉,实际上是想跟各位讲——对于名声,如何来管理?
我想起小时候听见赵传唱那支歌,我就特别兴奋,“我终于让千万双手在我面前挥舞,我终于失去了你”什么之类的。当时我在想,如果有千万双手在我面前飞舞,失去你就失去你了,当时就是非常的人渣。当时还有一个主持人,我也忘了名字了,说,我别根签字笔,我揣个平常心,我走南闯北……
我忽然发现这些事我好像都做到了。我在上海的展览中心友谊会堂,下边儿也是小一千人坐满,也是千百双手在我面前挥舞;我现在包里经常要搁根签字笔,我走南闯北,也有人让我签字;然后我上街的时候忽然要发现要戴墨镜了,我带着口罩跑步都有人认出来了,好像我终于红了。
这个感情是复杂的。从小到大,权、钱、色都可以看开,但这个名还是没有看开,还是有点小激动。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别扭,因为名声带来了拖累,我就想提:
第一,名是很多人都想要的,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名是一个宝物;
第二,因为很多人惦记你的宝物,你有很大的名声,你必然会招黑、必然会招恨。
2015年,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件,就是《飞鸟集》下架的事件。我倒不是奇怪这个《飞鸟集》下架事件本身,而我非常好奇、非常不解的是什么呢?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主流纸媒,连续两轮骂我《飞鸟集》。我可以凭良心讲,我中文不错,我英文底子也很好,为什么我作为一个诗人,作为一个中文、英文都不错的诗人,不能重新再翻译一次《飞鸟集》?为什么翻了之后,主流纸媒会连着两圈骂我,几乎无一漏网?
后来我想,我明白了,就是因为在这些媒体里边,有一些人因为我的名声恨我,在找机会黑我。并不是说这些人有多坏,而是说你有了某种名声,被很多人惦记,大家很不喜欢你有名声。那好了,找机会把你损一损、把你揶揄一下、把你黑一黑。
名声管理
刚才讲了,名是个巨大的宝物,很多人惦记,如果你有名,你就难免招黑招恨,如何处理?我讲五点,真心实意讲五点,从来没在别处讲过。
第一,我现在作为五十岁的人,虚岁五十岁的人,我还坚持认为保持要名的心。“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按李鸿章二十几岁的说法是,“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想成事、想成大事、敢争第一,有些名我就是想要。对于各位想要名的,或者是说已经有名的,我觉得不要躲,要承认,我想要名。
第二,理解黑你的人,你会发现你对黑你的人特别上心,这是人性的弱点。十个人里边,有九个人夸你,你信不信你记不住那九个人夸你什么了?但有一个人骂你,你肯定会记住那个骂你的人。所以说,你会对黑你的人特别上心,但是你不要过分上心,你要理解黑你的人。
比如,你要想,因为你的知晓度提高了,哪怕是黑你的人的绝对数,一定比你知晓度小的时候多了很多。假设我三十岁之前文章写得也不错,可能有一百个人知道我,有五个人黑我,而且这五个人的话不见得能传到我耳朵里。现在因为基数大了很多很多,那一定有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觉得冯唐他是个傻逼,这个就是你成名的代价之一。
再往下说,人通常很少会建设性地理解其他人的成就。过去中国有句话说:“恨人有,笑人无”,这句话、这个现象,现在还在大面积、大范围内存在。我刚才说的这一切,就是说理解黑你的人,他们是正常的,他们是正常人。
第三,甚至希望你境界再高一点,善待黑你的人,妥善地对待黑你的人,善良地对待黑你的人。不要反驳,不要反驳,不要反驳,重要的话说三遍,就是别跟他们在公共媒体上争。比如说,在微博、微信朋友圈、微信公众号,越大的媒体,越公众的场合,越不要反驳。这么做的好处是表现自己风度,如果从负面一点的角度讲,就是不给他们这个脸。
举个例子,我的诗歌。诗歌界,或者诗歌评论界,对于冯唐是不是个诗人,分为两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认为冯唐不是个诗人,只有个别、极少数人认为冯唐是个诗人。甚至有很多骂得很难听,但是那不好意思,我不反驳。
再往下说,善待黑你的人。有时候我会主动看一看、问一问,最近又有谁骂我了,怎么骂的?看看他们是不是有特别的创意,除了能够让自己更清醒一下,醒醒,醒醒,醒醒,还有很多人骂你,另外就是学习一下有创意的想法。
第四,推功揽过,对于真的是帮你的人、帮你的团队,把功给人家。但前提是所有的大过你必须自己担,这样才能保证你将来成名成家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不要一时之名。我还是做到了推功揽过,多数情况下不是为了我的名声而使劲辩驳说,我真的做了什么,我真的没做什么,我真的是有这种实力,我真的没有这种实力。我没有揽不该揽的功,没有推不该推的过,就是该是我认的我认,这方面我实力不足,这方面我没做到,我就认。
最后一点,夯实基础,求实,把黑你的人、骂你的人、损你的人,他们这些话,这些负能量当成你的动力。看准地面,发足狂奔,用作品说话。我是一个业余写作,自认为写作不业余的人。那好了,至于文学,我就用作品说话,两三年一个长篇,第一个长篇——我十七岁写的《欢喜》,现在还在卖;2000年出的《万物生长》,不仅拍成了影视,现在还在卖,就用作品去打那些骂你的人的脸。杂文,我2009年开始在《GQ》封底写公开信,一直写到现在,已经写了十一年,已经写走了六个编辑,我想这个从某种程度也是一种记录了。诗歌,虽然那么多人骂,非常统一地骂,非常有创意性的骂,但是我的确有三四首诗老妪能懂,很多人懂,很多人在传唱。
其实曾国藩也说过类似的事情:“功名之地,自古难居”,就是有功的、有名的地方,自古就很难待;“人之好名,谁不如我”,就是大家都喜欢名,跟我一样,所以你看曾国藩也很坦诚,认为自己是好名之人;“我有美名,则人必有受不美之名,相形之际,盖难为情”,就是说我有了好名声,那别人一定会有相关的不好的名声,比如说,我文章写得好,那有人会受文章写的不好的名声,那相形之下他就会不开心。这是曾国藩的说法,曾国藩是明白人,并不是一个闷着头打仗的武夫。
权、钱、色,谁都想要,得到的人开心,这是人性,没得到的人失望,这也是人性。你做成了一件事,获得了名声和利益,那么必然有失败的人失去了这些东西,他们说一点小话、捅一点儿小刀理所当然,就受着呗。
刚才也说了,保持要名的心,但是理解黑你的人,善待黑你的人,洗洗更健康。查查那些骂你的闲话,可以让你冷静一下。做大事在不涉及底线的前提下推功揽过,功劳是同伴们努力来的,过错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你是领导者,你要负绝对的领导责任。
"功可强成,名可强立”,人生无非两件事,关你屁事,关我屁事。“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不要脸”不是没底线,而是不要特别在意别人怎么评价你,九字箴言里,“不要脸”最难,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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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是一生的日常,成事是一生的修行,我是冯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