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喝干杯中早已凉透的咖啡，但喉咙依旧干涩难耐，收起纸盒，我大步走出茶餐厅。不知为何，此刻的我心情却异常平静，对于纸盒上出现的那几个字，并没有表现得过分惊愕，我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手段。我眺望着人流逐渐增多的广场，自言自语道：尽管来吧！我奉陪到底。
走出广场，我站在路边打算叫一辆计程车，此时，口袋里传出手机的铃声。我立马掏出手机，显示屏上出现一个未被标记的号码，我的心砰砰直跳，大拇指划过屏幕，凑近耳边。
“陆桦吗？我是林博。”
我的心一沉，黯然地回答：“对，我是。”
“你在哪里？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不能随便走动，我们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线索，请您立刻回警局。”
我缄默不语，心思全在别处。
“喂，喂，你在听吗？”
“恩，我去公司请假了，好的，我知道了。”我支支吾吾，说罢便挂断电话。
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我坐进车厢，计程车与警局背道而驰。
坐在后排，我垂头盯着手中的纸盒，纸面上那两个凌乱的字迹仿佛在向我暗示着某种信息，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对方谎称是我打电话去茶餐厅，那便是一名男子，想到这里，我倒吸一口气，似是窥到了一线曙光。我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与周茜幽会的那名神秘男子的背影，莫非我的推断没有错，果真是他挟持了周茜，然后在通过一系列指示最终将我引向绑架周茜的场所。其实，这么做无非是想避开警方的耳目，他这么处心积虑，显然是早有预谋的。
如此推断虽然说得通，但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疑点，那就是时间的问题。那张破窗而出的纸片，从我发现再到出门，前后所花费的时间也就五分钟，我乘车到汇嘉广场，之后又站在窗外窥视他们，从周茜盘中剩下的食物可以推测，他们来茶餐厅至少在半个小时之前。如果扔纸片的人真是那名神秘男子，除非他扔过后立刻出现在茶餐厅，否则时间就对不上了。
我又是一头露水，难道他还有同谋？
计程车在目的地停下，司机回过头见我独自发愣，于是冷哼一声。我恍恍然，付钱下车，直直站在街边。明慧园地处市中心，有四栋高层，单从外表看尤为恢弘，高耸穿云，算是本市最为繁华的地段。周围行人神色匆匆，我看了一眼时间，正处在早班的高峰期。
我一阵苦笑，昨天之前，我跟他们一样，都是这座城市里极为渺小的一员，衣衫整洁，步履匆忙，穿梭于各个写字楼之间。我发出感叹，但时间容不得我伤春悲秋，被人群裹挟着，我进入明慧园B栋的正厅。B栋多以住户为主，所以人流不是很稠密，在电梯前按下电钮，不过一会儿，电梯的门向两边敞开。在8层停住，我走出电梯，立在楼道内驻足巡视，正对面是802室内，我拐向左方，807室处在角落，与我遥遥相对。
伫立在807室门前，我屏住呼吸，不知道门内将是怎样的情形，如果周茜被绑在里面，我又该作何打算？顾不了那么多，我伸手敲门，但无人回应，我又按下附在左上角的门铃，依然如故。——莫非里面没人？我想起那把钥匙，于是从口袋里掏出，踌躇片刻，我下定决心，将钥匙插进门锁，只见“啪”地一声，门开了。我握住门把手，感觉手心冒起汗珠，稍微平复一下心弦，转动把手推门进入。
房间内光线昏暗，而且空气混浊，并且弥散着一股像是家具被腐蚀的异味。进门便是走廊，右手边有一个卫生间，对面则是阳台，窗帘全部遮住，阳光难以投进来。右侧有一个转折，我站在客厅边缘，发现那边有一道门，想必就是卧室了。这是一间小型公寓，粗算一下，面积大概在四十平米左右。我打开墙上的开关，客厅正上方闪动着一盏古旧的吊灯，尽管客厅亮起来，但整个房间依然透出一股幽暗阴冷的气氛。沙发以及茶几上均落满灰尘，沙发对面摆放着一台老式的电视机，灰黑的屏幕中映出一个浅影，我当即吓得轻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仔细瞧时，才发现那影子正是自己。
我一只手在胸前不断摩挲，急促的喘息渐次平稳，我的目光转向一边，盯着那间卧室。卧室的门半开，里面漆黑一片，头顶的灯闪烁不定，周遭物体的影子也跟着摇摆起来，我深吸一口气，缓慢朝那扇门走去。伸手推门，黑暗立刻我团团包围，不免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随即阵阵阴腐的气息传入鼻中，叫人作呕。
不及细想，我伸出手摸索着墙壁，找到开关按了下去。就在灯亮起之时，我陡然瞪圆双眼，全身瘫软，心底漫起一股强烈的惊悚，仿佛陷入黑暗的泥沼。
4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的头朝向房门，半个脑袋垂在床的边缘，眼睛直直地对着出口，借助暗黄的灯光，我看见一双睁大的眼睛，空洞呆滞，血丝遍布眼球的周围，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似的，看上去煞是骇人。我一只手扶住房门，胃里一阵阵抽搐，呕出几口酸水，第一时间想要逃跑，可是双腿发软，丝毫提不起力气。
我瘫在地面，眼前这一幕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嘴唇颤抖，念念有词，这只是一场恶作剧，绝不是真的。但是那双空洞的眼睛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过去，那种切实的恐惧再一次向我袭来，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神志逐渐清晰，双腿有了知觉，勉强从地上爬起，恶心的感觉也慢慢消失。我鼓起勇气，朝床边一步步挪去，惊魂未定间，我发现原来是一具男尸。尸体赤身裸体地仰面倒在床上，胸前有好几道细长的伤口，却无鲜血流出，肌肤惨白，没有一点血色，不仅如此，一股腐臭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
靠近床边，脚下似乎踩到某个东西，我低着头，看见一把匕首，弯腰捡起来，匕首上还残留着血渍，令人毛骨悚然。我慌忙扔掉匕首，侧过脸看清了男子的长相，心头不禁充满疑惑。——他是谁？男子微张着嘴，面容狰狞，眼神除了空洞之外隐约透出一抹惊恐，他应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遇害，而且凶手一击毙命，所以他才会露出那种神色，想必死前万分痛苦。——谁把他杀了？
疑问接踵而来，可我完全没有头绪，抛开这些问题不管，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腐臭的气味冲击着我的神经，让人头晕目眩。我抬起头，眼神落在对面的墙壁，墙上挂着的几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走到近处，照片一共有七张，多以偷拍为主，而且均是女子。目光一一扫过，在倒数第一张照片中，我看见了周茜的身影。突然，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场景，不由得回过头来注视着躺在床上的死尸，又扫了一眼张贴在墙上的照片，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目光从墙壁上移开，感觉自己跌进了无尽的深渊，眼前的这一切犹如一场噩梦，不断地侵蚀着我的心智。
我瞥向卧室的一角，发现那里堆了几摞报纸，下意识地走过去，拿起一摞吹走覆在上面的灰尘，报纸已经泛黄，我抽出一份，看了一眼日期，是两年前的。我翻阅着报纸，上面记载着两年前的一件杀人案，一名女子在回家的途中遭遇歹徒，歹徒将其强暴后分尸，接着把尸块掩埋在不同的地点，案发后，警方经过严密的勘查，迅速锁定犯罪嫌疑人，但因为缺少有力证据，在扣押了48小时后，犯罪嫌疑人被无罪释放。报纸的下方，印着被害女子以及犯罪嫌疑人的画像，拿着报纸走到墙边，对照着墙上第四张照片中的女子，没错，是同一个人。
至于这则新闻我也有所耳闻，当时各家媒体都在争相报道，闹得满城风雨，不过直到最后警方都没有抓住疑犯，之后便不了了之了。但是让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报纸上的那名犯罪嫌疑人，我盯着画像，总觉得似曾相识。这则新闻大大加深了我的疑虑，难道绑架周茜的人就是两年前的疑犯，而床上的那具男尸正是与周茜幽会的男子，疑犯早就盯上周茜，并且选择在昨天动手，他先杀害那名男子，又将周茜挟持到某处。我顺着这条线索大胆假设，这一切似乎都说的通了，然而，仍有一个疑问盘踞在脑海中，如果我推断无误，给我指示的人也是他，而把我引到此处的目的——
一想到这，顿觉脊背发凉，我攥紧报纸正欲奔出卧室，突然，从客厅传来急躁的叩门声。我愣在原地，无所适从，叩门声越来越大，冲击着我的耳膜，并且伴有洪亮的叫喊。“开门，快开门。”我心里大叫不好，门外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博。
“再不开门，我们就要撞门了。”我蹑手蹑脚地踱到走廊，叫声杂糅着叩门声传进耳朵，令人心烦意乱。旋即，沉重的叩门声停歇，我屏住呼吸，附耳聆听，门外响起细碎的交谈声，看来他们真打算撞门。该怎么办才好呢？这是在八楼，从窗户逃走简直是天方夜谭，得想个办法才行。顷刻间，房门受到一股大力的撞击，墙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而且一次强过一次，过不了多久房门就会被撞开。容不得半点迟疑，尽快想个办法逃出去才行，我转过头，注视着走廊左侧的一扇门，是卫生间，不管了，索性赌一赌吧，我侧身进入，藏在门后。就在这时，房门哗然一声，重重地向内弹开，两名男子顺势闪进房内，林博尾随在两名男子的身后。我躲在门后，大气不敢出，从脚步声可以判断，共有五个人经过卫生间依次走进客厅，如此同时，我听见一名男子发出一声轻呼，“林队，这有一具尸体。”
透过门缝，我看见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员分散在客厅两端，其余人全部进入卧室。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我冲出卫生间，飞奔向房门，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名警察的呵斥，“站住！”。我全力冲刺，眨眼的功夫便奔至楼梯口，三步并成两步地下楼，此刻，楼道内也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我一层一层地拾阶而下，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肺部要炸了一般，但我始终没有放慢脚步，一鼓作气地冲下八楼，在离开大厦正厅的门前，我瞄了一眼后方，两名制服警察一前一后地出现在楼梯口。我冲出大厦，拨开人群又往前跑了数十米，忽见右侧有一条小巷，我不暇思索地拐进去，随后在巷子中转了几个弯，回过头未见到追赶的警察，于是长舒一口气。
我站在巷子中，看见旁边有一道门，上面挂一个安全通道的标语，于是打开门走了进去，一条狭长的楼梯出现在眼前，附近摆放着一个垃圾桶，酸臭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四周空无一人，我终于卸下包袱，坐在台阶上，经过一番追逐，身体严重透支，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待心情逐渐平复，我才有时间思考，从一开始突然出现的那张纸片，对方便费尽心思，设下圈套，一步一步地将我引向807室，最终把杀人的罪名嫁祸于我。我又回想起早些时候林博给我打的那通电话，当时他的语气非常焦急，并声称获悉了一条重要的线索，而打电话的时机正好在我拿到那把钥匙之后，紧接着，我前往明慧园B栋的807室，没过多久，林博便带着手下赶来。我不由得苦笑一声，整个事件的始末，我完全处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却浑然不觉，除了给我下达指令之外，对方肯定也向警方透露了不少信息，目前在警方眼里，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杀人凶手，一想到这儿，我暗自叫苦，我不该捡起床下的那把匕首，上面已经有了我指纹，就算我说破嘴也无法洗清了。
我垂着头，双手抱住脑袋，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感到阵阵绝望，周茜人在哪里？对方会对她做什么？我联想到报纸上的那件杀人碎尸案，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地面似乎有一团阴影包围着我，我正要抬头之际，突然一个钝器砸中我的头部，身体受到重物的击打歪向一边，将要看清对方的长相时，我的眼前被黑暗笼罩，意志彻底沦陷。
我从昏迷中惊醒，只觉头疼欲裂，身体沉甸甸的，像是被灌了铅。我趴在地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卧室的角落，左首边是一张双人床，正前方则是一个梳妆台，恍恍惚惚间，我在梳妆台的后方看见一个黑影，那个黑影似乎察觉到我醒了，转过身来，慢慢地靠近我。我的意识尚未完全恢复，眼前朦胧一片，于是眯起双眼，努力地想要看清来者的长相，直到那黑影距离我不足半米，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呼喊。他是小区里的“疯子”。
我想起报纸上那名犯罪嫌疑人的画像，当时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竟没想到他就是“疯子”。“疯子”穿着破损的夹袄，怀抱双手，依旧保持着他那神经质的笑容，歪着头面露天真地看着我。
“为什么要害我？”我昂起头注视他，嘴里吐出几个字。
“疯子”笑意更浓，眼神几近癫狂，不停地用手抚摸我的头。
“你就是两年前的杀人凶手，对吗？”
“疯子”的表情霎时僵住，站起来走向梳妆台，返回时手中多了一个相框。他蹲下来，一只手拿着相框，一只手指着相框里的照片。
照片中一男一女，二人都穿着学士服，面朝镜头绽放笑容，背景是绿草茵茵的操场，和煦的阳光照耀在他们周围。我盯着照片中女子，她正是报纸上被歹徒强暴后分尸的被害者，而身旁的男子则是那名犯罪嫌疑人，也就是眼前的“疯子”。
我顿时恍然大悟，躺在807室的死尸，与周茜私会的男子，才是两年前的杀人凶手。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查出真凶，”“疯子”面容凝滞，语气阴冷地说道，“为了给丽丽报仇，我不惜一切代价。”
不知何时，“疯子”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刀锋闪动着幽寒的光芒。我蜷缩在角落，身体不停蠕动，眼看着“疯子”一步步向我逼近。
“要怪，就怪你们不懂得珍惜。”
“周茜呢？”
“疯了”露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缓缓说道：“放心，她没事。”
我一动不动地伏在地面，身体失去知觉，灵魂仿佛抽离躯体，眼神迷离间，我目睹“疯子”手握的那把匕首，正往下滴着鲜血。（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