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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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身心俱疲,一头栽在床上后便沉沉睡去。这一夜我做了很多梦,多半跟今天的遭遇有关,先是项目主管对我无休止地嘲讽,引来办公室里的人哄堂大笑;之后又在一间小屋中窥见周茜和一名男子赤身裸体地在床上交缠。从梦中惊醒,我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汗水浸透,看了一眼窗外,天已渐亮,我下床来到柜子前,拉开最后一层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包香烟。在黑暗中点燃一支,烟头出现一点猩红,伴随着“吱吱”声,我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紊乱的心弦终归平静。
周茜还没有回家,这在我意料之中,然而,我的思绪却被另外一件事所牵绊。
——是谁将信息透漏给我?
我打开卧室里的灯,从衣服口袋中取出那张纸片,再一次凝视着纸片上的内容,情绪反而波动的更为剧烈。之前的心思一直停留在周茜外遇的这件事情上,却对纸片突然出现的这个问题放任不管,现在沉下心来一想,不由得脊背一阵发凉,究竟会是谁呢?
我绞尽脑汁,将身边的亲戚朋友一一列举,仍然没有头绪。退一步想,果真是我身边的人,大可以亲自来告诉我,没有必要用那种方式,而那样做的目的,显然是在逃避什么。抽完一根烟,头开始微微作痛,旋即将纸片放在一边,我仰面倒在床上,恍恍惚惚中,我听见急促地叩门声。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密,我才意识到果真的有人敲门。我来到客厅的走廊,打开灯,难道是周茜回来了?我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开门。然而,门外的人并不是她。
两名陌生的男子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我错愕地注视着他们,一时间没有说话。两名男子均穿着深色的外套,一名年纪轻轻,差不多二十五岁左右,另一名则略显老态,皱纹爬过他的脸颊,我推断他应该将近五十岁了。静默半响,年长的人率先开口问道:“你是陆桦?”
我顿了顿,颔首说:“是的,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始终堵住门口,并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噢!是这样的。”那人说着从上衣口袋中取出皮夹,展开举在我眼前,“我是刑侦队的林博,旁边这位是我的助手,我们找你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冒昧打搅,真不好意思。”
那人语气平和,而且十分客气,我粗略地扫了一眼他向我展示的皮夹,从中看到刑侦二队队长的字眼,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在这个时间段,两名警察突然造访,多少有些令人不知所措。
“你们把我搞糊涂了,确定是找我吗?”
那人收起皮夹,双眼放出光芒,神情虽然木然,但不怒自威,上下打量了我一遍说:“你就是陆桦的话,那就没错,我们能进屋聊吗?”
“哦!好的。”我一下反应过来,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两名警察从我身边一一经过。
二人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在他们开口询问之前,我突然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于是对他们说:“你们等一下,我去穿件衣服。”说完,我快步返回卧室,在床上找到了那张纸片,这个可不能被发现,于是将其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然后套上一件衬衫,抓起床头柜上一包香烟走出卧室。
“让你们久等了。”我从餐桌前拉出一把椅子,端坐在他们对面。
“前面我们已经介绍过了,闲话不多说,我们此次来是因为你的妻子,是叫周茜吧。”名叫林博的警察直视着我,一板一眼地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我感到大为惊异,周茜怎么了?我的心中掀起波澜,仍故作镇定地回答:“没错,周茜是我妻子。”
“她昨晚一直没回家吗?”林博一边问,一边示意身旁的助手做笔录。
“不是的,我下班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回来了,不过,没待多久又出去了。”我据实回答。
“她有没有说去哪里?”
“这倒是没有,她好像约了朋友吧!我没多问。”我刻意省略了吵架的那一环节,毕竟家丑,决不能让外人知晓。我稍作停顿,思忖周茜到底怎么了?我装出一副万分焦急的模样,慌忙问:“周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林博挑了挑眉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似是在揣测我流露出的情感是否如实,他没有回答我提出的疑问,过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道:“她一个晚上没有回家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完全没有防备,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有些高涨,语调陡增了不少,“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周茜可是我的妻子,她一个晚上没有回家我当然担心了,别再拐弯抹角的了,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博也从沙发上站起,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缓缓说道:“你先坐下,别着急,在我说出来之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坐回椅子上,抬起头看向林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不断叨念着他说出的最后几个字眼。——做好心理准备。
林博往前迈出几步,接着转过身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凌晨2点多左右,警局接到一通报警电话,报案人正是周茜。她称自己遭人挟持,地点在市中心的公园。这通电话打得十分匆忙,周茜草草说明地点后便挂断电话,根据当时的语气来看,她似乎正遭遇某种威胁。”
林博说完,身子停在我的身后,他并没有急于往下说,肯定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我从卧室拿出的那包香烟中取出一支,双手在口袋中不断摸索,一直没有找到打火机。“你的意思是,周茜被人绑架了?”我悻悻地放回香烟,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可以这么理解。”林博又开始在我身后来回踱步,“接到那通电话后,警方立即派出警员前往市中心的公园,因为事先追踪过周茜报警时所用手机的信号源,所以警方很快便找到事发地点。然而,情况却跟我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林博说完后冲那名助手打了一个响指,助手会意,立刻从身边的黑色皮包中取出一张照片,林博接过后又递给我,“你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周茜的物件。”
我将照片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照片正中有一个淡粉色的挎包,“没错,这是周茜的。”
“恩,”林博说着拿回那张照片,“我们在公园的湖边找到了这个包,里面有周茜的身份证以及手机。我们在公园附近部署人手,搜寻了将近两个小时,但毫无结果。所以,初步认定周茜是被绑架无疑,绑匪怕败露行踪,索性扔到周茜随身携带的包。”
林博坐回沙发,望着呆坐在椅子上的我说道:“有一点警方可以确认,绑匪的目的好像并不在于钱财,因为周茜挎包中的钱以及银行卡均没有被绑匪拿走。”
“那是为了什么?”我张大嘴巴,失声叫道。
“这就很难说了,我们也不能妄加臆测。”林博停顿片刻,“总之,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警方已经将搜索网扩大,并公园附近进行严密排查,我们绝不会遗漏任何一处线索。你也不要过于悲痛,警方会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回你的妻子,我们也希望你能积极地配合我们,一旦绑匪与你取得联系,你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我垂着头注视脚下,脑袋发出阵阵的嗡鸣,林博的这一番话在耳畔空空回荡,我并不忙于回应,因为我的内心深处涌起一丝窃喜,周茜遭人绑架,这真是报应,我本想在她回家后与她当面对质,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变故,难道是老天有意地在帮我?
“请你们一定要找到周茜,拜托了,我一定会全力协助你们调查的。”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既然是演戏,当然要足够逼真才能蒙混过关,我的脸上充满哀怨,像是强行抑制住悲伤的情绪,“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没有回家,我应该给她打电话的,都怪我一时大意,才——”说着,我用手掌撑住头部,肩膀微微颤抖。
林博拍了拍我的脊背,宽慰道:“这种事不管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从目前来看,距离周茜被挟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事情还不算太糟,首先你要调整心态,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获悉到底是谁掳走了周茜,并且尽可能地稳住绑匪,以免对方冲动酿成无法弥补的后果。你先静一静,我们暂时回去,等到6点钟的时候我会派人把你接到警局,到时候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从现在开始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警方的监视之下,这也是为了案情考虑,请你谅解。”
“当然,只要能找回周茜,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抬起头,露出一脸疲惫的神色。
林博对那名年轻的助手点点头,助手从沙发上站起,走到我身边同我握手,并流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林博正欲迈步走向门口,仿佛想到什么似地停下脚步,头转向左侧,目光投向客厅的窗玻璃。
“那扇玻璃是怎么回事?”
我急忙从椅子上直起身,看着那扇布满裂纹的玻璃说:“是小区里的一个小孩打碎的,本来昨天要去换的,结果忘记了。”
“这样呀!那小孩可真顽皮。”林博回过头,神情若有所思。
“对!有的时候真拿他们没辙。”我挤出一丝苦笑。
二人走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我有点难以消化。我点上一根烟,倒在沙发上,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破碎的玻璃。
也不知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躺了多久,一阵骤响的音乐搅醒了我。我霍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原来是我的手机闹铃,我拖着沉沉的身躯走进卧室,手机正在床头柜上来回振动。我关了手机闹铃,正要放下之际,看见屏幕上显示一条未读的短息。我下意思点开,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息的内容只有寥寥几个字。
——汇嘉广场,茶餐厅!
本来今天是要去公司辞职的,可是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看来只能先缓一缓了。我原想打电话给公司请假,转念又作罢,我都是要离职的人了,这么做简直多此一举。
到达汇嘉广场,我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就6点了,我这才想起林博出门前说的话,6点钟会派人到家接我。我来汇嘉广场,完全是因为陌生号码发来的那一条短信,发信息的时间是在林博二人出门后不久,我回拨过去,对方手机已经关机了。会是谁呢?难道跟昨晚把纸片扔进客厅的人是同一个?两次向我传达讯息,而且又是那间茶餐厅,上一次让我看见周茜出轨的场面,而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感到阵阵头痛,思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诸多事都显得非常离奇,先不说那张突然出现的纸片,单单是周茜被人绑架的这件事,就远远超乎了我的意料。难不成绑架她的人跟昨天幽会的神秘男子有关,一念至此,我开始大胆地推测,或许周茜跟男子幽会的事被男子的妻子发觉,其妻子恼羞成怒,于是雇人劫持了周茜;再者,那名男子本身就是绑匪,而是还是一个惯犯,专门喜欢勾搭有夫之妇,事成后把她们绑起来关进小黑屋,以此来满足他变态的欲望。
有一股邪恶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果绑匪撕票,那么周茜不就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吗?
我站在偌大的广场,周围有几群晨练的老人,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乌云攒聚在空中,似乎昭示着一场春雨。我被那条短信带到这里,而此刻却无所事事。
眼看快6点了,我开始烦躁起来,稍稍有些饿了,环顾四周,只有那间茶餐厅正在营业,我朝那边踱过去。
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来,我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个汉堡。等服务员走远,我回过头注视着角落的一排座位,那里空无一人,但我的眼中却隐约浮现出两个人影。——周茜在哪里?绑架她的人又是谁?诸如此类的疑问在我脑中回旋,很多事让人捉摸不透。
我兀自吃着汉堡,怔怔地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发呆,耳边忽然传来高跟鞋叩地的声响,我抬起头来,发现一名穿着深色套装的年轻女子仪态端庄地立在我的身侧,从她的装扮来看,应该是这间茶餐厅的前台经理。
“你有什么事吗?”我茫然地望着她。
“请问您是陆桦先生吗?”女子虽然语调轻柔,却是一脸戒备的神色。
“对,我是。”我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汉堡。
“是这样的,昨天傍晚,我们在就餐区捡到一个物件,”女子说着举起双手,掌中多了一件书本大小的长方形棕色纸盒,盒子的四周被胶带死死封住,“纸盒上显示的是您的名字,这应该就是您丢失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我极为震惊,慌乱地伸手接过,果然,纸盒的表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的正是我的名字,字体潦草,笔迹让我想起扔进客厅的那张纸条。我昨晚的确来过这间茶餐厅,可只是站在窗外,并没有进去,更让人不解的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多了这么一个东西。“不好意思,请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陆桦?”
女子困惑地望着我,旋即咧嘴一笑,“先生,您可真会说笑,昨天不是您打电话到这里,说今天一早来取吗?”
我错愕地注视她,喉咙干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女子又对我微微一笑,柔声说:“东西已经交换给您,祝您用餐愉快。”说罢,女子转身离开。
我沉思片刻,待她还没走远,忙说:“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女子回过身来问道。
“那个,我昨天喝了不少酒,有点记不清了,我是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的?”我苦笑一声,歪着脑袋,装出一副醉酒后头疼的模样。
“您稍等,我去看一下。”女子说完,走向前台。
女子离开的空当,我低头打量着那个纸盒,心中疑云密布,纸盒很轻,我双手举起在耳边晃了晃,里面传出某物滚动的响声,我正欲撕开封条,却见那名女子走了回来。
“您是7点半左右打来的电话。”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向我展示手中的便利贴,“我把时间和号码都抄了一份给您。”
我伸手接过,道了一声谢,女子又说了一声“祝您用餐愉快”后,踩着高跟鞋离去。我望着便利贴,上面记录的时间是7点28分,再看那一串数字,是手机号码,完全陌生,也不同于早些时候给我发短信的那个号码。我掏出手机回拨过去,拿到耳边,一声“嘟”后,电话显然是接通了,我的心脏在胸腔内不规则地跳动,拿着手机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究竟是谁?
可是,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我又拨了好几次,均是这种结果。我失望地收回手机,目光停留在那个纸盒上,我再也忍不住好奇心,撕开封装的胶带,打开纸盒,里面出现一个透明的小型储物袋,储物袋中端端正正地躺着一把明晃晃的钥匙。我取出储物袋中的钥匙,拿到近处仔细端详,钥匙没有异状,与一般的并无差别,我不由皱起眉头。将钥匙放进口袋,我的余光觑见纸盒掀开的那一面上有一团黑色的字迹,我低下头,定睛一看,仍是用黑色记号笔写的几个字。
——明慧园,B栋,807。(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