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砸仙插曲后,那些个闲言碎语里又多了段“浊贞傲慢,扶澄纵徒“的桥段...
忆起旧事,龙秦心暖。身在仙穹自在逍遥不识愁,跟着扶澄一晃便是两万年,虽师父平日寡淡清冷,但好在师弟们年少活泼,浊贞墟这万年里也是热热闹闹。扶澄爱徒不予言表,但他龙二心中知晓,除了父王母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师父对他更好的人了。
“拜见师尊!“身旁四位师弟齐身作了大礼,龙秦适才回过了神。却见扶澄已身姿清逸立于跟前。
“拜见师父!“龙秦上前一步,向扶澄恭敬地作了个万福礼。
扶澄颔了颔首,淡淡得扫了五位少年一眼:“为师不在浊贞这段时日,墟中可有事起?“
常寅回想起前几日偷得长允私窥的那半刻光景顿觉一阵脸红心虚,腿脚忽得一软,天醒在旁不动声色,扶了扶常寅手臂,顺势恭身对扶澄禀道:“师尊去凡潭这些时日,弟子们谨记师尊教导,日日勤于修炼,未敢怠慢...“ 说话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常寅不争气的面色。
扶澄听罢浅浅“嗯“了一声,似是未觉出异样。几位少年琢磨不出他的情绪,不敢放松,内心有些忐忑。
要说那窥典原本也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大事,但金册楼借阅条规繁冗,三籍六典九册三座大殿的万卷长物皆由金册执事驰泉仙人布下的十二道金律看管,仙籍低微者若未得各天金牌允准连三籍殿的前廊都入不得,更别说那供着八十一部术、法、道通鉴的九册殿笼。
神籍长允本在六典殿四道齐恩金律下高高搁置了千年,后来也不知被上青天的哪位上仙无意间开了金律挪到了三籍殿。浊贞几个弟子原本是持着牌子去三籍殿借阅个破眠的心法,却巧不巧地撞见了那卷长允。自古有闻长允怪志上溯远古,那是几十万年的大能降魔事迹都录在里面了,几位少年自然好奇得不得了,加上又对那长安之道本是一知半解,怕九穹各天弟子法道大考时落了浊贞的颜面,便横了心趁夜偷偷潜进三籍殿想要一探究竟,岂料长允虽被抹了六典殿的四条金律,却还是锁着道探不着名目的禁阅咒。
扶澄脚下生风,踏着祥云,转眼便移到了浊贞大殿。龙秦领着四位师弟恭敬地尾随扶澄身后五步之遥,不敢离近,怕逾了规矩;也不敢落远,怕生了怠慢。半月未见恩师,龙秦有些想念,扶澄平时寡言少语,但朝夕相处了两万年,授业解惑,传道释法,那昼夜飘在浊贞的白衣身影,要是哪天突然不见了,确也叫人寂寞。于是龙秦忍不住多看了扶澄两眼。
“师父貌似比前些日子更清瘦了些,许是凡潭那凶妖难收,花了师父不少心思,也不知师父有没有被那凶妖伤到?“龙秦暗忖。
“甚好。勿忧。“扶澄突然道,几个弟子见他脸上并无情绪,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龙秦想自己的小心思许是被扶澄猜了去,耳根禁不住一阵发红,立即将粘在扶澄身上的眼神抽了回去。
此时殿前小厮来报:“一十九天宫雀楼梓谣仙子递帖拜见扶澄君。“
一听是梓谣仙子,五个徒弟心灵神会,宫雀楼倒是消息灵通,师尊前脚踏进浊贞,那仙子后脚就跟来了。
“不见。“扶澄冷冷道。
扶澄神色忽得冷若冰霜,殿下小厮似是被他言语中的寒意惊得慌了神情,顿时哑口。扶澄负手站立,身影虽在咫尺,却让人感到远得遥不可及。殿上寂静,小厮俯身贴着地板跪了半响,扶澄也未再吐一字。
“..唔...请转告梓谣仙子,就说师尊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大徒儿对扶澄的心意再也清明不过,对面露难色的小厮道:“你请那仙子先行回府,若有要事,改日浊贞自会派人前去商议。“
受惊的小厮像是领了大恩,感激得抬头望了龙秦一眼,急急站起身请了命走了。
见师父眉宇似乎有乏,龙秦顺势便求了扶澄的允,也领着师弟们齐齐退出了大殿。
“我说那梓谣仙子,钉子都碰了那么多回,她怎么还一根筋挂着呢!这脸皮莫不是要比那瀛山角犀的兽皮还要厚?“下了大殿,少年们顿时没了忌惮,景晟忍不住先开了口。
梓谣仙子爱慕扶澄,整个九穹无人不晓。八千年前三十一天灵隐三生石上曾点了她与上青天一位神将的姻缘,岂料她发了弘愿非扶澄不嫁,借了太白的金丹挖了自己半颗灵元弃了五万年的修行,硬是将那石头上根深的红字抹了去。落花不惜飒血舍身追爱,若流水有意,也算得顺了一段旷古的爱情佳话。可扶澄几千年油盐不进,再脱尘的仙子,再入骨的相思,对他来说那也是桩旁人的事情。
“听闻她弃了半生功法,在榻上养了足足两万年才把剩下的半颗灵元补了全呢!“景晟啧了啧声继续道:“你们猜猜,她醒来第一件事是做甚?“
他像是得了个天大的秘密,故作神秘地顿了顿,可旁人并不想搭理他,景晟自觉在师兄弟处讨不到趣味,又只好自问自答:“自然是跑来浊贞求着见师尊啊!哈哈哈!“
“话说那日风和日丽,宫雀楼在三清台高调设宴,大贺梓谣仙子神元归体,九穹各路神仙悉数到了场,独独我浊贞未去一人,连贺贴都没送上一封,梓谣仙子先后遣了七位仙使上浊贞请人,临了都碰了一鼻子灰。“
“然后呢...“龙秦问道。
“然后...“景晟顿了顿,提了嗓道:“咳..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这傻子...“景御嫌弃地白了白此际正摇头晃脑陶醉在说书先生角色里的景晟。
“我之前听第九天的仙子说咱们师尊度了梓谣仙子两万年的功法呢!想来师尊也并不是无情之人...师尊平日里本不爱乱凑这些喜宴的热闹....“常寅道。
“两万年!师尊真是大方!老君的金丹该吞上多少颗,才能添得两万年的功法...还是师尊的大乘功法...啧啧!“天醒忍不住惊叹道,一脸羡慕的样子。
“你与下天的散仙们嚼什么舌根...“龙秦突然有些埋怨常寅。
“不..不...大师兄...我...我没有...我就是下去求个强身的丹药...才听她们说起...“被龙秦斥了声,常寅一紧张,又开始讲话不利索了。
“她们还说什么来着?“一旁的景御浅声问道。
“她们还说..说师尊是念在梓谣仙子一片真心,不忍她蹉跎修行..适才..才赠了功法..报答她万年的垂青...“常寅小心回话。
“放屁!我怎得听底下小厮说师尊当年连正眼都没瞧那仙子一瞧呢!“扶澄在景晟心里那可是与天齐的人物,要说师尊眼里放进了谁,他景晟第一个不答应,毕竟自己也从没被师尊正眼瞧过...
扶澄寡情,驰名三界,传闻里那“念及真心“与“不忍蹉跎“想必是有人给梓谣仙子找的台阶。春华一般娇俏的仙女,追爱不得失了颜面的故事要是再传个万年,恐怕她是要想不开。
“...这男欢女爱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竟惹得那仙子八千年来心若磐石情比金坚..“久未出声的天醒忽而开口道。
“天醒师兄这是少年思春了吧...哈哈哈...那男欢女爱之事..不瞒师兄...师弟我私下得了本...乘欢逍遥集...“景晟讪笑着向天醒眨眨眼,说道“逍遥“两字时故意使坏地收了声单比了个嘴型:“看在你我兄弟情深...要不借你阅阅?书中自有肉蒲团啊..嘿嘿...“
“你小子..不知羞耻...你你..你不要脸!“天醒被景晟一言羞得满脸通红,顺势右手就比了个剑诀向景晟劈去,竟使了八成的力气。他自幼便跟着慈温一心向道,对那红尘俗事本就少了不知几百根筋,后辗转拜师于扶澄座下,也是心无旁骛克己修行,这位初雪般一尘不染的小道士哪能听得那西琨小妖的胡言乱语。
景晟学艺不精,虽然勉强接了天醒一招取影断惠,却再也挨不住他劈头盖脸的连绵掌风,只能连忙抱头求饶:“啊...二师兄饶命...师弟错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别打了...痛...“他躲在景御身后,抓着景御的胳膊探出半个脑袋惺惺假哭:“二师兄杀人啦....要出人命啦...师尊救命啊....“
“滚!“景御挡着,天醒不好动手只能怒吼。
“遵命!立马滚!嘿嘿..“景晟推开景御朝远挪了两步。
“滚远点!“天醒继续吼道。
“是!这就滚远点。“这捣蛋鬼于是又勉强挪远了两步...
“这傻子!“景御满脸嫌弃....
一旁的龙秦听师弟们吵吵闹闹,不作言语。少年真龙情窦未开,虽不明白“不争朝夕,只为一人“,但隐隐中却觉得梓谣仙子掏丹挖元做法无甚过错,若是他日他龙二遇到了生死契阔之人,想与那人同修百年之好却又求而不得...如若...弃了一身功法便能换个花好月圆比翼双飞,那这修行不要便不要了吧。就只怕..只怕师父要对自己失望。
一想到扶澄,他很快便将这没出息的念头从脑中抹去:呆子,师父尊尊教诲,怎可说丢就丢!
几个少年嬉笑打闹间,一黄衣女子向他们行来。她脚步生莲,身姿摇曳,裙摆抚风,生得一副绵绵绕指柔的好皮相。她腰间悬一银铃,每行踏一步,那银铃便发出一阵脆响,犹如百灵啼鸣。铃声跃动时,音律乱中有序,听起来竟似支好听的歌谣。此人正是那宫雀楼的梓谣仙子。
原来那梓谣吃了闭门羹后不依不饶,并未走远。许是见不到师父,见见师父的徒弟也是好的。在山下徘徊了一柱香,才远远瞧间龙秦几个退出了大殿。刚要走近,不料那几句关于自己的嬉笑调侃句句入耳,于是心生尴尬,只能识趣地收了脚步隐了身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下趁少年们嬉闹才寻得时机,姗姗显身。
“晚辈见过梓谣仙子!“龙秦迎了上去,恭敬得作了个福,其余四人应声附和:“见过仙子...“
梓谣微微颔首,念起方才无意间听到的话,脸上青红参半,但仍是礼貌地笑了笑,说道:“客气。梓谣有礼。“接着她匆匆扫了其余四人一眼,表情略显犹豫,踌躇道:“龙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龙秦见那仙子神情中略带哀求之色便也不好推脱,于是引着梓谣去往山旁的一小处灵泉。
“请问仙子有何吩咐?“龙秦立定,转身礼貌地问道。
“唔...你师父...可好?“梓谣面露绯色:“我听闻他前些日子为了收服那巨饕下了凡潭...巨饕数目众多,凶邪异常,体态庞然,又隐匿在凡潭泥沼中难觅其踪,我见扶澄君下凡日久,可是那巨饕不好对付?“
“劳烦仙子挂心,师父一切安好。“龙秦回道。
“嗯...他那样高深的修为,区区几只凡间妖兽自是伤不到他...是我多虑了...“梓谣双眸闪烁,她面对龙秦,目光却远远落在龙秦身后,这句话她更像是自己对自己说的。
灵泉僻静,新竹团生,浊贞墟山势高险,仙风不断,不仅将那新竹吹得飘摇,也将梓谣的身影吹得有些飘虚,龙秦见他面前女子虽生得花容月貌,神情里却全是道不明的落寞与哀思,顿时有些心生怜悯。
“...虽然那妖兽并不难降,但听闻凡潭万年瘴气甚是歹毒,近潭者若是法力低微,容易被那瘴气迷了心智,继而成了巨饕腹中之餐..扶澄君虽有万年修为傍身,可那凡潭深幽,潭中又九曲回肠,瘴气积压了万年不得而出,怕是早已炼成百毒..若是碰到了身子...多少..多少是有些害处的...“说到“害处“两字时,龙秦见梓谣眼里果真漫过了几丝担忧。
龙秦回忆起方才殿上扶澄单薄的背影,心道:莫不是真如仙子所说,师父受了那瘴气的影响?于是心中一急,道:“...方才见师父似有微恙,莫不真是染了瘴气..晚辈不才,想请教仙子可是有解毒之法?“
话语未落,梓谣已从袖中掏出一支晶莹剔透的汉玉小瓶,塞进了龙秦手中,道:“此物名为朝夕露,虽不是什么治毒良方,但对净气清心还是有些效用的,劳烦..龙二公子将此露交于扶澄君...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金丹妙药...小东西...不花心思的...但求公子代为...转交...“
龙秦身在龙宫,奇珍异宝自然见得不少,他儿时是听过朝夕露的名头的,需百鸟衔得瀛山以东的第一道霞露,再粹以冬脊北岭沟壑中的最深一处寒霜,瀛山仙峰与冬脊鬼谷相隔万里,百鸟只能交首接力,一朝一夕,日夜往复,集百年方凝成一滴,可医三界百病。这般珍贵的灵药,方才却被梓谣仙子说得极为轻瞄淡写,送得遮遮掩掩。
如此一往情深...也是难为她了....
龙秦不忍拆穿对方,双手恭敬地接下玉瓶:“那晚辈先替师父多谢了,仙子有心....晚辈定当亲手将此物交于师父,不负仙子所托。“
梓谣感激得望了望龙秦,抿了抿嘴,似是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将话吞了回去,简单作了个谢礼,遂乘风走了。
龙秦望着那女子孤单飘远的身影,心中有些难受,他不禁自语:独自守了八千年,那人却不想知不愿知,任这番入骨相思化作岁月无声,你难道不悔么?
“风禾,你难道不悔么?“龙秦耳边徒得闪过这句话,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他望了望四周,除了湍急的泉水与摇摆的竹林,再无旁人。
“我是中了邪么,怎么睁着眼也能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