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孟梅从小区大门外的超市买了菜回来，拖着小车将要走到一处居民楼的时候，从一层开着窗户的一家传出了CD上的歌声，老歌，放歌的人估计跟她年龄相仿，她不由得放慢脚步，走到窗下时听到的是«深深的海洋»，这是孟梅特别熟悉的外国歌曲。多年没听过了，很亲切，她干脆停住，在人行道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听了一会儿。
音乐这东西很奇妙，最能把人记忆深处的一切勾出来，音乐响处，瞬间穿越。孟梅听着这首歌就想起了婷婷，她们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但此时此刻她们一起唱的歌赫然在岁月的那头回响起来。
孟梅和婷婷都曾是九十年代自费留学大军中的一分子，之前并不认识，因为在同一家中餐馆打工才熟悉了。婷婷去的时候孟梅已经是熟工，看瘦得像柳条似的婷婷张着两只指如春笋的手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明白这肯定又是一个在家时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娇娇女。孟梅知道，管后厨的老板娘最烦这样的人来打工，吃不了苦不说，还特别受不了一点委屈，说两句就哭得稀里哗啦。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曾跟孟梅说：“老娘我也是小姐出身，当年跟老板在这里开餐馆之前都没摸过切菜刀的，还不是就咬着牙做下来了！我可是再苦也没掉过一滴泪哦，哪里会像这些哭兮兮大陆妹？”孟梅笑着说：“那我这样的呢？”老板娘拍拍她的肩：“你是很不怕苦哦，都像你就好罗！”孟梅出于惺惺相惜的心情，明里暗里帮了婷婷很多忙，总算是让她坚持干下来没被开除，不然没有钱怎么能把书读下去呢？
不久后，孟梅住的那处公寓空出一间房子，这地方因性价比超好一直就很抢手。孟梅赶紧告诉住在一间半地下室的婷婷，她虽然觉得孟梅那里租金略贵，但能和对她特别好的同乡兼“战友”住在一座公寓里还是很乐意，就把自己的房子给了一个愿意接手的同学，马上签约搬过去了。
孟梅跟婷婷稍微聊多一点就发现她们有同好，都喜欢声乐，少年时都是学校合唱团的成员，常上台演出，现在除了自己唱着玩，主要是喜欢欣赏美声歌曲和歌剧。刚才孟梅就想起俩人曾在她屋里一起临窗听音乐、唱歌的情景，如在眼前啊。
经常是难得的餐馆周一休息日，晚上不用去打工，暮霭降临的当儿她们在孟梅屋里一起做晚饭，孟梅掌勺，婷婷打下手。一周就这么一天正经吃一顿，她们一般都是做三到四个菜，开一瓶婷婷拿来的红酒，斟在刚来时朋友送的两个不一样的玻璃杯里，在一个二手的音响上放上她们都喜欢的音乐CD。不冷的时候就把窗子打开，这里是三层，能俯瞰不远处古色古香的街道。吃完饭后她们还会坐很久，聊天、喝酒，有时会一起唱几支都会唱的老歌，尤其是一些二重唱，比如八十年代被大家喜欢的南斯拉夫民歌«深深的海洋»，婷婷唱第一声部高音，孟梅唱第二声部中音：“深深地海洋，你为何不平静？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对面屋顶上空的燕子上下翻飞，像是为她们的歌声伴舞。
孟梅和婷婷也曾经一起参加过一些中外朋友们的聚会，她们跳舞都不太行，但每次都会一起唱几首歌，有«半个月亮爬上来»、«康定情歌»等中国歌，还有«深深的海洋»。
婷婷那时不止一次问孟梅：“二十年以后咱们会在哪里呢？还能记得咱们一起唱歌吗？”孟梅不假思索地说：“不管在哪里，咱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怎会不记得呢？”现在二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她们早已各奔天涯，要不是今天听到CD上的老歌，什么一起唱歌的事，也几乎掩埋在岁月的灰尘里。
（二）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圣诞节前后，学校放假了，除了晚上需要打工，白天有了闲暇的时间，孟梅和婷婷也难得地到街上逛逛。在一家音像店，婷婷正在犹豫要不要买一套打折的歌剧«蝴蝶夫人»CD时，一个很磁性的男中音在她耳边说：“买吧，挺值的，虽然年头有点早，但绝对名盘！”婷婷抬头一看，一个五官俊秀、个头高高的哥儿正含笑看着她，她竟然像中学生似的有点脸红，小声说了句：“谢谢”。他就又给她推荐了巴赫的«B小调弥撒»。这时正好在另一边的孟梅挑了一盘卡拉斯的«卡门»，跑过来看婷婷挑了什么，只见一个小伙子正跟婷婷兴致勃勃地聊什么，婷婷见了她忙指着他介绍说这是刚从国内来的同学小杨，声乐方面可内行呢！
他们从音像店出来后一起在一个烤鸡小店吃了午饭，她俩坚持请小杨，他也没太推辞。他可真能“砍”啊，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地说起一些世界级的歌唱家、作曲家、演奏家等等，她们像傻乎乎的听课小学生似的。婷婷一脸崇拜地问他是不是搞音乐的，他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笑着说：“我是学数学的，音乐是业余爱好。”他说也是来这里自费留学，刚安定下来，还没找到工，婷婷立刻说：“我们那个餐馆正需要杂工，要不我给你问问？干脆你晚上直接去问吧！”他晚上真的去了孟梅和婷婷打工的中餐馆，老板娘看这个有礼貌又身体挺壮实的大陆仔挺顺眼，就同意他明天开始上工。
孟梅曾想，如果当时没介绍小杨去她们打工的餐馆，是不是就没有婷婷跟他后来的一切？难说！从婷婷后来的行为看，在音像店跟他认识的时候，丘比特的金箭就射穿了她的心。
其实孟梅知道婷婷在国内有个男朋友，是她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后她去了大学，他去了国家机关，在要不要出国留学的问题上他们有分歧，她坚决要出，他则不太想，最后约定她先出去，等安定了再说。后来婷婷跟小杨好了之后是以什么理由跟国内的男朋友分手的？婷婷只轻描淡写地说过几句，孟梅知道这种事外人其实难以评价，所以也没太多说什么。
大概婷婷觉得孟梅因为知道她的底细，所以会对她现在又对小杨动心有看法，就不免有点遮遮掩掩的，她跟小杨究竟哪天开始成为恋人的孟梅并不太清楚，婷婷之前没说，之后也只是笼同而含糊地说他们“反正就很自然地好了”，孟梅也没追问，但估计还是婷婷比较主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