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我开始觉得,青苔是一种最能体现生命力的东西。比如在许多盆景里,在花和树的根部放些青苔就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生命的张力。如果在森林里看到,那种感觉就会更强烈。在我的印象中,没有哪种植物的生命力能带给人带来这样强烈的视觉效果。
得早以前,我在西双版纳的一片森林里就见到过这样的场景。那些高大粗壮的树干上长满了青苔,有的挂在枝头,低垂着在我们的头顶晃荡着,有的布满树干,把整棵树都包裹成绿色,有的在我们脚下的大地上蔓延。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打进来,在缝隙里交织成光影。偶尔会有松鼠在树上跳跃,或者是蓝喉拟啄木鸟从森林里穿过去。那是一种很特别的鸟,全身绿色,只有头上有一小撮红色的羽毛,但最特别的还是它们飞行时振动翅膀发出的声音,会带动整片安静而又蓬勃的森林。
也有青苔会长在巨石上,特别是在雨季。连续下了很长时间的雨后,就会有青苔从石头上长出来,只不过石头上的青苔会矮小一些,但比较密集,看起来似乎更有生命力一些。
这些长在石头上的青苔我曾带回家过几次,种在了我认为好看的一切东西上,却总是以失败告终。青苔看起来生命力顽强,似乎比较好养,但我觉得它其实是最难养的植物之一。它需要充足的水分,而且对土壤也有特别的要求。
当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许多难题最后都败给了坚持,总有些青苔最后被种活了,在适合它的盆里绿意盎然。
有一次在朋友处喝茶,见到一个仿石磨的小花盆,不知怎么被我带回了家,后来一直丢在角落里,直到最近带了点青苔回家的时候,又看到了它。
石磨是一种很老的农用家具,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有。后来某一天就被丢弃在了角落里。有时看到被锯断了的树,看到那些露在外面的年轮,我总会觉得,只有石磨上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年轮。
石磨上的年轮是人用凿子一点一点凿出来的,每一下都会打起火花。我小时候曾亲眼见过。
石匠握着凿子的手布满了茧,我有时候觉得,那也是年轮,只不过没有那么明显罢了。任何掌间的茧都是年轮,在岁月里堆积着从每一个老物件上落下来的尘埃。
然后这些在石匠们长满老茧的手中诞生的石磨,在溅出了许多火花后,在无数个夜里磨着粮食,不断加深堆积起齿,最后结成年轮。
不知道从哪天起,我开始喜欢这些东西。我不明白是因为一些私人的情感,还是因为许多东西即将消失不见。
我把那个仿石磨的小花盆里也种了青苔,青灰色的石磨上立刻就长出了生命。
某一天清晨,我在石磨上的青苔里发现了一株很小的草,两片很小的叶子上挂着很小的水滴。我看着在窗台上摇曳的叶子,瞬间觉得,石磨那冰冷的青灰色一下子也有了生命,一种无法阻止的,带着使命感的生命力。
我热爱这种生命力,它强大得仿佛可以在岩石上生根发芽,可以在没有光的地方开出花,可以在让我们觉得孤独的地方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