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云风景
1
我被娘家人哭着送到医院时,一整联的止痛药早已从我空荡荡的胃进入肠道,渗透进蛛网一样的毛细血管,汇集到动静脉流向我身体各处,麻痹了我的神经。
虽然意识尚存我却无力挣扎,任由一群模糊的人影把我抬到冰冷的床上。粗得足以让清醒时的我拔腿就跑的胶皮管子从我的口腔强行插入,穿过敏感的喉咙,顺着食道进入我刚刚经过药片灼蚀的胃。
“放开我吧,你们这群野蛮人!”我在思维残存的大脑中无声抗议。
灵魂一点点地飘离病床上的躯壳,冷漠地看着躯壳被人褪去衣衫,暴露在一群素不相识的男人女人眼前。钢针刺进青紫的血管,液体快速地从输液器的滴壶处滴落。氧气在湿化瓶中不断地冒泡儿。导尿管被护士插入下体……躯壳没有反应,灵魂却颤抖了。
2
农村女孩只有遇到一个心疼她的男人才会幸福。可惜,我没遇到!
“我疼啊!”我执拗地拒绝男人的入侵。
“你是我老婆,我花了那多钱还不能碰你?娶你干啥?”男人有些不悦,他继续尝试。
“我一直在疼啊!”委屈的泪水从脸颊两边流淌到绣着大红喜字和鸳鸯的枕巾上。我转过身,把僵硬的后背对着男人。
昨夜,新婚羞涩的期盼已被男人的粗暴碾碎,下体的疼痛肿胀让我本能地拒绝。
“真丧气!”男人光着身子跳下炕,紫红暴戾的脸在烟蒂中忽隐忽现。
第六感让我嗅到了危险,瑟缩在冰冷的大红色的新被中,不敢再哭泣,本能地摈紧了双腿,双手交叉着护住前胸。
那夜,我再次被男人强暴了……
渐渐地,褪去羞怯的我学会了反抗。恼羞成怒的男人开始动手打我。半年后,我因为不堪忍受他变态的需求,摸黑跌跌撞撞地跑回娘家。
我是家里头大的,弟妹们都没有成家,我只能压抑着羞愤和母亲哭诉。母亲是老实守旧的农村妇女,她根本不能理解我的痛苦。
“嫁给男人就是这样啊!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以后有孩子就好了。为这种事跑回娘家讲出去多丢人啊!快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母亲胡乱地穿上外衣,又把已经睡着的弟弟悄悄叫醒,对我说趁着天黑没人看见赶紧回家吧。
生了孩子就好了。因为母亲这句话,我克制了内心的厌恶和身体的挛痛,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来。一年后,我的忍耐有了回报。因为怀着女儿,男人折腾我的次数明显地减少了。十个月的孕期是我结婚后仅有的幸福时光……
3
我的躯壳仍旧在病床上苟且,灵魂却回不去了。胃管从一侧鼻腔插入胃里,糊状的食物被定时定量地打进,氧气管则占据了另一侧的鼻孔,我只能整日张着嘴喘气。尽管护士和亲人尽力维护着躯壳做为人的尊严,灵魂还是厌恶口腔的异味和身体的异味。如果不是母亲守护婴儿般的疼爱,妹妹深夜留着泪的喃喃细语,灵魂真的忍受不了躯壳被无望地折腾来折腾去。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躯壳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医生对我失去了信心。他们无奈地告诉病床前的母亲和弟妹们我只能是植物人了,没有再治疗的价值,还是出院回家吧。
我的娘家过得并不宽裕。从我结婚到现在十年间,打典妹妹结婚,给弟弟取媳妇,父母已所剩无几。我的住院费已掏空了我所有亲人的钱袋子,他们只能到处借钱给我治病。即便现在我已在九泉下也是感恩知足的。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就要给她治!”母亲坚定地对医生说,她从来没这么固执地坚持过什么事。妹妹和弟弟也随声附和。娘家人的亲情感动了医生和护士,他们也希望奇迹会发生在我身上。
4
女儿出生后,我的生活很快就又如从前一样不堪了。为了活的有尊严,我只能反抗,可换来的还是一次次地被暴打得遍体鳞伤,一次次地逃回娘家,一次次地被母亲劝回……如此反复了多少次,我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十月份的最后一天,我走在枯叶遍地的村路上,从一早就空着的胃已停止了抗议。西北风打透了单薄的衣服,米粒一样的雪被冷风吹到脸上,原本苍白的脸变成紫红色。因为心太寒我已感知不到外界的冷。没有太阳的傍晚,我麻木无目的地走着,残秋的衰败让我失去了最后的生的欲望。
止痛药片被我一粒粒地从塑料膜包装中抠出,很快就在我的手中堆成了一小堆扎眼的白色……把一整联的药片吃下去还真的费劲儿。一瓢水足以让我空置的胃饱胀起来。换上平日最喜欢的那件藕粉色的棉服,合衣躺在炕上,平静地闭上哭肿了的双眼。就是如此不堪的死去我也要保留最后的尊严。
女儿应该是在她奶奶家,因为从小见惯了我和男人的争吵和打斗,她更愿意呆在奶奶身边,虽然没有太多的疼爱,但至少不会被冷落吓到。男人一定是在哪个野女人那儿喝酒快活……他算准了我还会回来任他蹂躏。
5
除夕夜,病房里空荡荡的,能出院回家的病人都走了。一年到头都在忙碌的医生护士终于闲下来。
“到今天她住院都三个月了。”我的主治医生感慨着。她边查房边和坐在床边的母亲拉话。
“我闺女在家时最喜欢过年了,因为过年有新衣服穿呀。这孩子从小就特爱美。”母亲用手细心地把我两鬓的头发理顺。
“今天是除夕夜,我祝她早日醒过来吧!她睡的时间也够长的了!”
“谢谢您!她会听到的。我刚才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母亲感激地送走医生。重新坐回我的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的脸。
6
临近零点,鞭炮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年真的要到来了。灵魂看着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的躯壳,有了丝丝留恋。
“回去吧!回去吧!”有声音在不厌其烦地召唤着灵魂。
母亲扛不住睡意,坐在病床边上打着盹。灰白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发髻,凌乱随意。
睡了三个月,我第一次有意识地睁开眼睛。身体的僵硬让我下意识地想移动一下躯体。
“大夫……快看!我闺女醒了!”母亲泪流满面地冲到医生办公室……
“饺子好吃吧?”妹妹把最后一个水饺喂到我嘴里。
“嗯……”我半坐在病床上使劲地点了点头。能品味食物的味道真好!我如刚出生的婴儿般喜欢一切好吃的东西。
“爱吃明天让弟妹再给你包啊!”妹妹帮我理了理鬓角的散发。在她笑着的眼里我看到了母亲一样的慈爱。
7
在亲人的精心呵护下,我恢复的极快。两周后,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
“出院后还让她回去吗?”妹妹以为假寐的我睡实了,轻声问母亲。
“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能让她再死一次吗?不回去了,我养她一辈子!”母亲极其坚决地说
“是啊,那天晚上不是姐的闺女听别人说她妈回来了,半夜跑家去。姐恐怕真的没了!”妹妹的声音有些颤抖。
“真是没人性!人都被他糟蹋成那样了还说死了他正好可以换一个不丧气的,不肯回家,也不来医院看看。谁见过这样的男人?就是个畜牲!”母亲的语调里有了哭音。
泪水无声地渗到白色的枕头里,阴湿了一大片,灵魂回归肉体后,我的心再次感知了痛……
(尽管故事是虚构的,我却很想以第一人称讲述这个故事。因为唯有第一人称才能真切地感受接近死神再醒过来时人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