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电梯

大概是2012年的冬天,我们银行在城南新地块租了一栋老楼,新开了一家网点,而我也从原来的网点抽调出来,充当了开业的第一批员工。

新网点设在7楼,视野开阔,且向着马路、背靠公园,虽然周围还是未开发的一片荒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此地未来的发展前景极大。

但奇怪的是,虽然网点正面向阳,背面却是被一个密不透风的环形建筑格局遮得严严实实,以至于终年照射不到阳光,大冬天的时候,前后温差甚至能达到15度。虽然我们大可以整日留在前厅,但是老楼的电梯却是设在背阴面,7楼说高不高,单凭人力爬也得累得够呛,所以为了节省体力,我们每天都要被迫与这个“阴寒之地”打好几次交道。

虽然人多时候还好一点,可人一少,这电梯附近就阴风拂面,平常我也不当回事,但是直到那次我独自下班,才体验了一次真正的险死还生。

我是做个人住房贷款的,那是冬日的一个深夜,因为近期多家楼盘的开盘,导致我的房屋按揭贷款业务量剧增,为了尽早完成上级行下发的任务,我只能苦逼地留在单位加班。

当我把当天的工作忙完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外头早已经漆黑一片,大厅内也没有开灯,只有窗户外昏黄的街灯在眼皮子底下瞎晃悠。

我也懒得开灯了,赶紧收拾了一下贷款资料就开门往外走,然而房子里面开着空调还不觉得,这一开门就感觉到外面凉飕飕的,冰冷的寒风带着哨就向我脸上招呼,不远处的窗户也被风扯的啪啪直响。

门外就是走廊,走廊的尽头则是电梯,隔着漆黑的夜色,我扯紧衣服快步跑去。一路上寒风凛冽,我不禁暗自咒骂建筑商的垃圾设计--就不能把电梯设计在前面吗?可想归想,脚下却不敢含糊,我越发加快脚步向那里赶。

然而就在要拐进电梯间刹那,一个黑影突然闪过,接着我就撞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我吓得一个趔趄,连退了好几步,再一看才发现门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黄呢子大衣的保安,他皮肤黝黑,整个人都融入在阴影里,让我一时间没有发现。

他也被我撞得扶着栏杆,在看清是我后向我打了声招呼,然后递给我一支烟:“我说老弟,你这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呀?”

我脸一红,编了个理由:“我......我有急事要出去。”

“你们银行下班挺晚的啊,”他也点起烟,仰头吐了个烟圈。

“可不是,”我停下脚步,“最近楼盘开盘太多了,连带我们银行都要加班加点的,真是遭罪。还有这里的环境设计的也太折磨人了,就不能弄得向阳一点吗?”

保安长叹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特别阴冷?”

“对啊,”我向四周看了眼:“你看外面这些个建筑,把这里围得严严实实的,难怪这里一天到晚凉飕飕的。”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真的认为是这个原因?”

我不解地问:“还能有什么原因?”

保安看了眼窗外,语气中带着回忆:“也是上一辈传下来的说法了,说是这下面镇压着点什么东西,这背阴面的凉气啊,就是下面那玩意发散出来的。”

“停,停!”我听得心中一凛,我这可还在7楼没坐电梯呢,赶紧打断他,“老弟我赶时间,今天就先不聊了,哦对了。”临走我回过头:“谢谢你的烟!”

我挥挥手就跨进了电梯,关门的一瞬间我猛然瞅见保安古怪一笑,但是时间紧急,我没有多想就按下了一层的按键。

电梯大门一关就仿佛自成一个世界,这里本身就风大,电梯井又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通风口,一时间我的耳边只剩下了隆隆的机械声和通风口的风声。然而才刚行到一半,“哐当哐当”两声巨响远远顺着缆绳传来,我浑身一紧,但好在身体感觉电梯依旧平稳向下,我算是松了口气。

干等无聊,我脑袋不自觉掠过保安说过的话,要是他说的是真的,那我现在脚下空空荡荡的可没有什么遮挡,真有什么我可就是首当其冲,而且现在可是夜晚......

我不停捻着脚跟,眼睛死死盯着厢内的楼层数字,这几十秒钟的等待让我焦急无比。然而就在快要到达底层的一刹那,整个电梯厢突然间剧烈地震颤起来,灯光一阵闪烁,我整个人立脚不稳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震荡大概持续了有半分钟,我抓稳后第一时间就是查看楼层数字,出乎意料的是,那里竟然显示着一个硕大的“0”。我愣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0层可是闻所未闻啊。难道自己已经到达了底层,但电梯显示出故障了?那也不对呀,既然到了底层又为什么不开门呢?

我把耳朵贴近门口,想听听门外的动静,一无所获。风依旧凄厉,仿佛夹杂着无数婴儿的哭喊。我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没信号,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眼角突然瞥见电梯里的电话,我惊喜地拿起电话,按下了仅有的红色按钮。

但是我“喂”了两声也没有回音,话筒里只传来刺耳的沙沙声,好像是90年代黑白电视的噪音,但细细辨别又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人在说话,就在我凝神倾听时,电梯再次震颤起来,并且这次的幅度比上次的更大,与此同时灯光强烈晃动几下后也一下熄灭,这使得上方的电梯数字更加鲜红刺目。

然而下一秒我就如坠冰窖,因为那鲜艳的数字竟如同发了疯一样狂飙之下:负一,负二,负三......电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坠而下,失重的惊恐袭遍全身。

黑暗中我连滚带爬爬起,疯狂地按着电梯里的所有按键,一遍又一遍,但根本无济于事。

负十一,负十二......电梯坠势不减,直到数字变为负十六开始,我才感觉到电梯速度放缓,这时我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来了,而在到达负十八时,电梯终于彻底停止,灯光也再次点亮。

紧接着电梯门哐当一下自动打开,门外一边幽暗,借着电梯的灯光我只能看清附近的景物。那是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的尽头隐没于黑暗,看不出来有多深,四周白净的瓷砖在电梯灯光的反射下泛着幽蓝的光,深处偶尔传来沉闷的啪啪撞击声,细细听去又好像是哪边的窗户没关紧。

这里的风异常强烈,其中还夹杂了一丝奇怪的腥臭,我敢肯定这就是电梯里风的来源。我又抬头看了眼楼层的数字,硕大的“负十八”字样依旧无声地挂在头顶上方。

我看着门外的黑暗,突发奇想,难道这里是十八层地狱?这念头一起我就猛地打了个冷颤。

电梯里微弱的光亮仿佛是生与死的分割线,就好像我跨出一步就要立刻万劫不复。眼前一片死寂,我很肯定从没来过这个地方,我甚至怀疑这个莫须有的负十八层是另一个世界,我不甘心地再次按下电梯上所有的按键,甚至用力过猛把第一层的按键都崩飞了出去,仍旧是一无所获。

我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动了黑暗中蛰伏的未知,我宁愿相信这是一个粗俗的恶作剧,就在下一秒整片区域的灯光就会全亮,然后许多熟悉的面孔走出来亲切地拍着我的肩,告诉我一切只是给我来点刺激。但事实上,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就在我僵持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电梯又突然一阵莫名的晃动,紧接着顶上传来僵硬的金属嘎嘎声,就好像缆绳随时会断裂一样,我本就是惊弓之鸟,这一下子再次吓得我够呛,刚才失重的惊惧历历在目,要这时再给我来个自由落体,指不定会掉到哪里去。

我下意识跳到了电梯外面,就在下一刻,一声巨大的嘎嘣声震的我耳膜生疼,与此同时整个电梯厢带着刺眼的火花直直向下坠去,那仅有的光亮也就这样在黑暗的深渊消失成一个光点,直至消失不见。我整个人瞬间呆若木鸡,那一刻心脏都快要炸了。

绝望,在我心中蔓延,而且没有了电梯的遮挡,电梯井和走廊就形成了一个很好的通风通道,冰凉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把我往电梯井里推,也剧烈侵蚀着我的意志。

就在这时,远处的幽暗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啪嗒,啪嗒”声,但因为极度的安静,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反复回响,我根本辨不清方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诡异!极度的诡异!我一动不敢动,眼睛瞪得溜圆却还是啥也看不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声音也越发清晰,我惊惧地发现它好像在向我靠近。我放慢了呼吸努力想听清那到底是什么,只觉得那声音极像走路的脚步声,但又不完全是,它机械而沉闷,如果硬说是走路,那就像是把鞋底完全拖在地面上走路一样,但什么人能把走路走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想不出来。

“啪嗒,啪嗒......”它一直响着,就这样足足过了5分钟,我甚至以为它永不停歇时,这古怪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不见了,四周再次恢复了死寂,我全身绷得笔直,屏住呼吸又再次细细听了好几秒,但除了风声根本听不出来其他东西,就好像它从没出现过。这风口站了这许久,我的手脚早已一片冰凉,我甚至感觉到额头隐隐发烫,我心里着急,再这样下去非发烧不可。而如果在这种环境下生病,那可真就是死路一条。

这之后我又等了大概有3分多钟,就在我松口气,以为怪声从此不再出现,可以稍稍活动下手脚的时候,突然间,一声极其阴森而又清晰的“啪嗒”声就在我身边响起,那么真切,就像靠在我耳朵边上一样,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的腥臭味就是来源于此!

我此时紧张得不行,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我使劲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出声,冷汗几乎要把我的衣服浸透。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等待我的是死是活,又过了大概30秒,那声音终于开始向远处移动了,我虽然还是不敢动弹,但心里终究也还是一松,心说终于有一线生机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一道光亮一闪即逝,正是这一秒不到的时间里,我终于看到了它的真面目。那竟是一个两米多高的人形怪物,整张脸皮像是融化了的蜡烛一样隆拉下来,看不清五官,它没有双臂,但畸形的两腿反而极端细长,像是踩着两根细长的竹跷,脚底板宽大的可怕,像在地上糊了两团面疙瘩。

而它也在同一时间回过头,用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吓得一个趔趄,浑身汗毛炸起,极度的惊恐下我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跑!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风在我耳边呼呼直窜,黑暗中还会出现什么我也不在乎了,反正总比在这里等死好。这一路逃亡中我一直以为前面不远处会出现一个拐弯,或是一个门什么的,但出乎意料的是它一直笔直向前,这条走廊好像没有尽头,我甚至有种错觉--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我边跑边听,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啪嗒”声像是消失了,可有了刚才的精力我也不敢掉以轻心,我心想这么一直跑下去也不是办法,指不定一直是在绕圈子呢?然后我学着武侠小说中探索机关的情节,伸手摸向一侧的墙壁,依旧是瓷砖的质感,我又向边上摸了摸,还是老样子。

我不甘心地走向对面的墙壁,不过这回终于有了收获,我碰到了一个长长的金属玩意,好像是一个把手。我想按下但又怕触发什么机关,但转念一想,这当口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兴许这一下就能逃出生天呢?

然而就当我下定决心准备按下时,把手竟然像活物一样自动向我远离,本来我整个人是向前倾的姿势,猝不及防之下我一下向前跌去。我心想坏了,这肯定是一个机关,说不定底下就是个巨大的陷阱,无数短箭就把我扎个通透。

但是下一刻我的脸就狠狠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我疼的龇牙咧嘴,脸上一阵黏糊,我随手一抹,竟是满手的鼻血,而当我撑着手臂爬起身时,却惊讶地发现前方竟然传来了淡淡的灯光,我定睛一看,我的天,又是一个电梯间。回头一瞧才发现刚才的把手是一扇门的拉柄,就是不知为什么,就在我刚要开门时门自动开了。

这里到处是诡异,我不愿去想,也根本想不出来,可不管怎样,此时光明就是生命。借着灯光,我连滚带爬就向电梯间跑去。到了那里才发现,这个电梯间和我之前下来的那个极为相似,连灯光都是带着恍惚,我看了一眼楼层数字,心里哀叹:还是负十八。

经历了这许多事,我反而平静下来了,我心里也挺奇怪,在这上班这么久了,我也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栋老楼装有两部电梯,但就在我抬手去按1层按钮的刹那,我瞬间惊呆了--其他楼层的按钮完好无损,唯独1层的按钮处一片空白。

回忆电光火石般在我的脑海闪现,我想起就在刚才坠落的电梯里,我按下了过很多楼层,而且那个电梯厢里的一层按键也是被我崩在地上。刹那间我冷汗淋漓,如果说是巧合,那概率也未免太高了些。

如果不是巧合,那又怎么解释刚才电梯的坠落?我是眼看着它掉下去的,为什么此刻又完好无损?我又为何奔跑了那么久重新回到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透着古怪,就好像一个迷宫,冥冥中又好似有一双大手在操控着所有的一切。

事到如今我只能怨恨自己,为啥去加什么劳什子班,导致如今置身此地无法逃离。在这一刻我掠过无数念头,我甚至悲哀地想或许一辈子都会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

就在这时,电梯缆绳突然又一次没有预兆地响动起来,我浑身颤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直下,之前的经验告诉我即将到来的一定是缆绳断裂、电梯坠落。我一个跨步来到电梯门前,但是这次电梯门却并没有自动打开。

嘎吱声响动得愈发频繁,慌乱之下我伸手去扒电梯门,但是刚打开一条缝,里面就飘出一缕黑色的丝线,我虽奇怪,但此时也没有时间去管它,就在我再次发力把电梯门掰到一半时,“当哐”一声巨响,整个电梯门突然彻底打开,门框狠狠撞击在两侧的墙壁上。

没有出口,眼前是粗糙的灰褐色楼板,事实告诉我现在正处在两层楼的夹缝里,那缕黑色丝线我也终于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一个人的头发,顺着头发望过去,前方墙壁里凭空渗出一张脸,它背对着我,那缕头发就连在它的后脑勺上。

紧接着那张脸就突然向我转过来,那一瞬间我浑身血液沸腾,紧跟着头皮炸起一阵酸麻,那简直是一张我这辈子都无法形容的怪脸。它的眼珠没有瞳孔,整个就是一灰白的浑浊结晶体,脑袋比正常人大了不止一号,就像顶了一个硕大的瓦罐,没有鼻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粘土样不规则的灰黑色胶状物。

它就这样直直地盯着我,我也盯着他,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恐惧,从我的脚底蔓延全身,我想跑,但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四肢更是提不起一丝力气。

紧接着我看到它的嘴角以夸张的角度向两边一咧,露出一排黑色牙齿,然后它探头缓缓向我靠近、再靠近,怪脸也在我的瞳孔中不断放大,那时候我甚至能看清它每一根毛发。

我已经无法思考为什么石头缝里会蹦出一张人脸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绝望已经把我彻底占据,但就在它的鼻尖快要触及我的脸的时候,头顶上突然又传来轰隆一声震响。

这一声巨响不仅把我从呆滞中震醒过来,也把怪脸的行动震的顿了一顿。我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电梯与日光灯相连的电梯厢盖已经被打开,黑洞洞的电梯上方直直扫进一束手电光,紧接着一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我定睛一看,正是那个保安,而这时打开的电梯门已经悄悄关上,电梯上的指示牌不知何时也自动变为了“负1”字样,一切好像没有任何异常。

我摸了一下后背,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保安看了我一眼,向上挥了挥手,随即一根粗大的绳子就从上面甩了下来,保安接过绳子快速在我腰和肩部打了一个绳扣,再用力向下扯了扯,然后一股大力就把我从电梯厢盖口吊了上去。

出去的一瞬间,我最后朝电梯内望了一眼,里面空无一物,除了保安的身影晃动不停,恍惚间我仿佛觉得保安的身影似曾相识,下一刻我被直接拉了出来。

厢盖上方已经有好几个消防员接应了,接下来我就顺理成章地被架着上了底楼的出口,当熟悉的夜空重新挂在我头顶时,我终于长呼了一口气。

人一旦放松了精神,肌肉就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刚踏上地面,一阵深沉的乏力袭遍我的全身,我一阵头晕差点栽倒在地上,消防员见状赶紧把我扶住,一摸我的额头:“嚯,小伙子发烧了。”

“那个保安......”我记得他还在下面。

“别担心,他对这里很熟......”这是我意识模糊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尾声

后来的几天我都在医院度过的,因为我发烧严重,领导特意给我请了假。

我也尝试和一些亲近的人说起那晚的遭遇,但这诡异的经历根本没人相信,搞得最后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是做了一场梦。

住院那几天里,保安来过一次,我看到他又惊又喜,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但他却一脸平静。

“那里面的东西,你都看到了?”他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把我带回了那个诡谲的夜晚。

然后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是解释不清的,有时候该避就避避吧。”

我翻身坐起,目光灼灼:“你的意思那个电梯以后不要用了是吗?”

“不完全是,只要不要在午夜10点以后,就没问题。”

“师傅,为什么你对那里这么熟悉?”

“因为......那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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