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声音哀婉,如泣如诉。
见得那是一个柔弱少女,一身素衣,若不是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朱尔旦也定以为她起死回生了。
她,不正是林小燕吗?
想起船上离别,不过是昨昔之事,如今却已是生死之隔,人鬼两分!朱尔旦一时怔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公子,你害怕我?”林小燕垂眉欲泪。
朱尔旦曾游地府,如何会怕?连连摇头,叹道:“你既不害我,我又怎会害怕?只是你二八年华,芳华正茂,却不幸身殒,当真可惜可怜。”
林小燕道:“红颜薄命,此乃我的命运,由不得任何人。幸蒙公子垂怜,在生之时也曾脱离苦海,总算不太过遗憾。”
朱尔旦道:“我并不曾为你做过什么,你不必牵挂在心。”
林小燕哀婉道:“落花无情,流水有意,对公子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朱尔旦苦笑道:“你何苦如此。死而不入轮回,恐怕于你无益。”
林小燕道:“我蒙冤而死,却不想竟连累公子。牢狱之苦,本不应公子来承受。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要救公子出去。”
朱尔旦讶道:“你是来救我的?”
林小燕笑道:“这是自然,生前得公子保全我的清白,死后我自护佑公子平安。”
“这里是死牢,你真能带我离开?”
“我虽初为鬼,却也能带人脱离囚困。”
朱尔旦指着对面牢中的李济泫,说:“你能带我们一起离开吗?”
“他是谁?”
李济泫对林小燕的到来早已知晓,只是毫无所动,如今听到朱尔旦要带上自己离开,也只是淡淡一笑,对林小燕说:“姑娘,不必理会我是谁,你们走吧。”
“李兄,你怎么?”朱尔旦很是不明白。
李济泫说:“我明白朱兄的好意。只是……唉……你们去吧。”
“公子,事不宜迟,他既然不愿意走,那就随他吧。”
朱尔旦见李济泫心意已决,叹道:“好。”
林小燕伸出手去,延伸数丈,像根绳子一般,正要缠住朱尔旦的身子,却不想金光一闪,林小燕竟被重重震开。
“怎会这样?”林小燕喘息连连,身上的气息飘渺若散。
朱尔旦甚是心惊,连忙上前,要扶起林小燕,可手才刚刚触碰,林小燕便露出了痛苦之色。
“公子,你身有护体屏障,我无法近身。”
朱尔旦松开手,连连退开,看着自己的身子,茫然道:“屏障?我身上哪来的屏障。”
林小燕脸色更白,身体恍如透明,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我亦不知。这可如何是好?我连公子也救不出去,真是生时多余,死亦无用……”
朱尔旦劝道:“你不必自责,这与你无关。”
林小燕脸色一变,竟有些扭曲,尖声吼道:“不!我就算是永不超生,散作荒魂,也要护公子周全!”
这样貌,倒比刚才有了几分“鬼”的模样。
仙子和厉鬼,竟只是一线之差。
林小燕同时伸出两只手,紧紧地将朱尔旦缠住。
顿时,金光闪耀,竟使黑漆漆的死牢变得如同白昼一般。
朱尔旦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而林小燕发出尖锐的惨叫,也是同样地痛苦。
“唉,何苦执着于此?快放手吧,不但救不了人,怕是会让你给害死了!”李济泫忽然哀叹道。
听见这话,林小燕登时松开了手,低身掩目,潸然落泪。
那泪水虽不是人间之物,落在地上,却如清泉一般,滴滴澄净,洗涤尘污。
“为什么,上天为何要如此对我?上苍无情,残酷如斯!”林小燕竭声哀泣,身子连连震颤。
朱尔旦知道林小燕快要支撑不住了,说:“林姑娘,你快走吧,不然你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林小燕泪眼婆娑,苦笑道:“公子,我身如浮萍,命如草芥,纵然已死,又能魂归何方?若不嫌弃,我宁可守在公子身旁,虽不能触碰,也已如愿。这小小的心愿,公子也不能成全我,也要赶我走吗?”
“人死如灯灭,缘尽而情散,你苦苦沉溺于此,亦是枉然,你还是走吧。”朱尔旦转身振袖,不再看林小燕一眼。
林小燕连连摇头,大哭道:“不,我不甘心,不过才刚刚开始,便将此生情缘掐断?我既不冀望于来生,何必去渡那轮回?”
此话有如暴雨滂沱,声声凄厉,听之哀怨,所谓鬼哭狼嚎,并非都令人心惊恐惧,所谓情思切切,也并非都令人肝肠寸断。
坐如入定的李济泫听了也由不得睁开眼,愁眉紧皱,生出叹息。
心中的眷念,到底蕴含着怎样的力量,才会让一个人生前死后都无法忘怀?她这一生竟是如此孤寂,如此空虚吗?
人世如潮,多少个照面匆匆而过,只怕错将一瞬当作一生,一生只怀一念。
我本应是个过客,非是你那可远渡彼岸的行舟。
“你母亲呢?或许你也该去见她最后一面。”无奈,朱尔旦只能转而言它。
林小燕苦笑道:“母亲?我无家无根,何来的母亲?”
“你没有母亲?你母亲死了?”朱尔旦忽地转过身来,满是惊疑,公堂上的张娥可是指证他的证人。
林小燕擦去脸上泪水,眼中充满渴望,说:“别说这个了,公子,我们再试试,你忍忍,或许就成功了。我定要救你出去,我不要你死。”
朱尔旦叹道:“你为何还不明白……”
忽然,只听得“当当”数声,牢门大破,闪出一个人影,随之便来到牢房前,手中大刀一落,三指粗的锁链应声而断。
“义士……”朱尔旦看得目瞪口呆,只见这人穿着一身劲装,身材高大壮实,双目凛然,来无影去无踪,只身闯进死牢,竟毫发无损,真如大侠士一般。
“公子,我来救你!”那人躬身抱拳道。
“你是,呆四?!”朱尔旦一时真没认出来,平时呆呆傻傻的呆四竟会是一个武功高强,威猛有加的侠士。
呆四看见林小燕的模样,马上就明白了,却若无其事,对朱尔旦说:“路上所有人都让呆四给打晕了,想必还没人能发现动静,趁此机会,公子快走。”
这万军从中探敌将首级的本事,有时竟比神仙鬼怪还有用,朱尔旦对呆四更是刮目相看,可是有一事,更是心忧:“我被何东发诬陷入狱,纵然逃了出去,又能躲到哪里,恐怕会连累整个朱家。”
呆四目露狠色,道:“这狗官陷害忠良,已非一时半日,今夜我索性将他给宰了,也好为公子泄恨!”
这种话呆四平常是绝不会说的,他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是个惩强扶弱的侠客,还是个杀人如麻的歹徒?朱尔旦也是看不懂了,心中又是惊叹又是狐疑。
呆四似乎发现了朱尔旦的异色,下拜道:“公子放心,杀了此人,呆四就会离开朱家,绝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朱尔旦扶起呆四,叹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这种恶人自有报应,我们不必因此招惹麻烦,你也不必为此冒险。”
“可是……”呆四有话要说,却不知该如何说。
“公子,”林小燕笑意盈盈,轻声唤道,“这次,我定能为你摆脱这个顾虑。”
“你?”朱尔旦有种不好的预感,鬼和人毕竟是不同的,谁也不知道她的想法。
“我不会害他的,哈哈。”
林小燕大笑着,如同一只雨后的春燕,飞出牢房,掠在半空之上,最后消失在星辰中。
正是:孤灯暗月困死牢,良友无酒长歌绕。忠人忠事难言尽,晴空无月举杯邀。